“我们一定要从这里进去吗？”
“平常不用。”楚荣飞又恢复了那种他惯用的带着笑意的语气，这有些让邹正禹松了口气，因为楚荣飞至少没有在他面前有所掩饰，“可是，无论你我今天都不想和那些帮派分子打照面儿吧？毕竟，似乎在牡丹市发生的两起事件都和这里有关。”
“……突然要求你带我进来真是对不住了啊。”
平心而论，他们在牡丹市郊外下车后，楚荣飞带着他一头扎进这个下水系统的那一瞬间，邹正禹还是觉得他找对人了。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我还以为，那地方就是一个普通的街区之类的。”邹正禹说。
“那你可不就错大发了吗？”楚荣飞说，“那是一个……一定会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
“说说看？”
“你能够想象一下，一个曾经被用来打造钢铁制品的超级工厂，但是因为本身的政策以及过度的高污染被废弃的样子吗？”
“似乎在其他城市也有诸多的废弃厂房……听说有些还被改造成了艺术中心，吸引了大批的艺术家。”邹正禹不愧身为记者，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相关的例子。
“那你再想象一下，在工厂原址之上打造的名叫伊览的庞大流浪人口收容中心，以城市级打造社区的形象直接建立在这些厂房上的姿态吗？”
“为什么不先拆除厂房呢？”
“流浪人口可不会负责出钱啊，”楚荣飞拐了个弯，“毕竟当时是以大型社会福利的形态出现的设施，不过名义上是公立机构，实际上似乎是私人企业包办的。如此想来，也没必要去考虑那些人的生活形态吧？”
“那家企业会不会就是……？”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楚荣飞说，“你应该知道，主张司法正义的人士最喜欢，也最讨厌的东西是什么才对。”
“你指的是？”
“证据啊。就算当时建立的时候是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融资，但是这样一个想要帮助城市处理当时因为失业问题膨胀起来的流浪人口这种大问题的举措，还是得到了很多平常就被这个问题整得头昏脑胀的政客暗中的支持，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有许多资金是非法的吧。”
“啊……”
两个人无言地继续走了一段，邹正禹看见在下水道的深处有点在铁桶中的火焰，衣衫褴褛的人们或坐或站在火旁，斜眼看着他们。
“除了厂房和收容中心，还有什么？”邹正禹无视了他们继续问。
“在这两者之上，后来进驻了一些从事电子交易的商人，在这个废墟般的庞大铁架中建立了一个买卖网络。随后微型的商业在这里扎根聚集，随后又形成了固定的交易链，又最终发展成了现在的庞大市集。你能想到的各种商业形式，在这里面都以微缩的方式存在着。”
“可是……他们哪里有钱去消费呢？”
楚荣飞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
“我从没跟你说，这里消费的货币必须是钱啊。”
邹正禹的呼吸停了一秒。
“等你看到的瞬间，一切都会明了的。我保证。”楚荣飞招招手，“这边。”
他们又拐了个弯。
“真亏你能记得住啊，这下水道简直就是个迷宫啊。”
“有标记的。”楚荣飞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墙根照明处的橙色灯光。
邹正禹低下头，灯管的旁边果真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箭头，指向前方，剪头下写着：Vulture｡
“秃鹫是……什么意思？”邹正禹问，“为什么用这个单词作为引路标记？”
“吸引秃鹫的是腐烂的肉体……”楚荣飞笑道，“我有没有跟你提过，约翰·劳古斯是一个非常文艺的人。虽然不至于饱读诗书，但作为一介工人，他确实对各种各样的文化形式都有兴趣。”
邹正禹没有对这个问题表态，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不可否认，有的时候，一个好名字确实很关键。不要太不把起名字当回事儿，它可以对人的心理起一些潜移默化的引导作用。劳古斯……我相信他深谙此道。”
此时来自地表上的喧嚣声开始变大，就像有地铁不断地从头顶开过一样。
“你说的那些工厂，它们不会还在工作吧？”邹正禹有些战栗地问道。
“工厂？怎么可能……”楚荣飞抬头看向天花板，“发出噪音的是别的东西。”
“……难道说……政府并没有给这里供电？”
“反应真快。”
巨大的嘈杂声响彻下水道，长时间地听着这些声音让邹正禹的心里很是发麻。
“马上就到了，你记得要少说点话。”楚荣飞的语气终于回归了严肃，“这边。”
在昏暗的下水道尽头，有一架简陋而老旧的铁网升降梯，生锈的开合门上有一块同样腐锈的红色铁牌，上面印着一个简明了然的“WARNING”。
“是这东西吗？”邹正禹不放心地问道。
“当然了。”楚荣飞在门边的操作面板上输入了四个数字，不过邹正禹没有留意看。充满锈蚀痕迹的大门发出了仿佛是重病晚期般咔啦咔啦的声音打开了。
“走吧。”
两个人走进了升降梯，邹正禹很不舒服地感觉它猛地沉了沉，并发出了大量的吱嘎声。这里面只有一个按钮，也就是说这是一架直达的升降梯。
楚荣飞按下按钮，大门又咔啦咔啦地关上了，随即升降机开始逐渐上升。
下水道里的光源渐渐消失了，通过升降梯间里的一盏红灯，邹正禹看见周围的墙壁湿漉漉的，有大量的液体顺着墙壁流下。此时他也注意到了吊着整个升降梯和他们两个成年男性的四条吊臂正悲惨地发出不堪负重的呻吟声。
“这东西出过事故吗？”
“嗯，有过啊。”
“如果出事故怎么办？”
“嗯……进医院？”
升降梯在黑暗的梯井中缓缓升高，邹正禹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憋气，他赶紧做了几个深呼吸。
终于，上方出现了地表结构，他们被缓缓地提到了地面上。夜空被什么东西给照亮了，不过邹正禹暂时还没兴趣看。闸门刚一打开，邹正禹就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