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楚涵宇在单方面接收到袁景情感后的微妙想法,此刻永州城里已经逐步开始宵禁,各坊开始关闭坊门,安排丁壮巡夜。在没有电灯的古代,夜晚的城市一点也不比荒郊野外安全多少。更别说在这武力值不低的修仙世界了。

因此,在城墙角楼上敲过第三遍暮钟后,还未曾回到住处的行人,是会被当成江洋大盗仔细盘问的,要是一个回答不上来,就得押进各坊内的小牢里,等候第二天交付永州府衙。

楚涵宇一身衣着虽然不是极尽华贵,但考究的材料也颇为不凡。路上好几波巡夜队在火把的跳动光芒下,瞧见他衣袖上若隐若现云状暗纹后,都明白这看着年轻的公子哥是个非富即贵的人。

他们要么装作没看见,要么就是笨拙地拱手行礼称呼一声“公子”,然后客客气气地问上几句无关痛痒的问题,就让楚涵宇过去了。

楚涵宇自在地转了几圈,却只见冷清起来的街道,小摊贩们大多都已经收摊,只有一些卖夜宵的小铺还开着。这些都是交了所谓的“安靖费”,被坊正特许可以在夜晚开着,为巡夜队提供夜宵的店铺。

远远地闻见夜宵铺上海味馄饨的味道,勾起了楚涵宇心底一丝的怀念。他当初还未被老道收为弟子的时候,最是忘却不了这熟悉的香味了。

那时候家里贫穷,楚涵宇是家里第四子。在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在下有一个妹妹。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母亲与姐姐养蚕织布,父亲则带着哥哥们种田,闲暇时出海打鱼补贴家用。

鱼获不小,可是大多拿去换钱,也就每年过节过年时才会拿些零碎不要的鱼虾蟹剁碎了包馄饨,做成最简单的海味馄饨,给几个孩子一人一碗。

吃馄饨捞汤里虾米的时候,可以算是家里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光,那垂涎欲滴如玉剔透的馄饨,在楚涵宇记忆里绝对是排得上号的珍馐美馔。

如今在这他乡闻见了味,楚涵宇微微一笑,大步走过去。他瞥了眼简陋的几方小桌和吃着夜宵的四五人,选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清朗笑道:“老板,来一份大碗的馄饨。”

“好嘞!”老板是个微微有些佝偻的小老头,他穿着蓝粗布的短衣,肩头披着一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手帕,笑着应了声,从一旁的簸箕里取了十几个馄饨丢下锅,然后又忙活其他人的食物。

楚涵宇这一坐下来,让其他的几个食客微微讶然地瞥了眼:这种气质和外貌俱佳的贵公子,居然还会到这种地方来吃饭?

在这里吃饭的,不是更夫就是守夜人或者门房小厮,像楚涵宇这样穿着一身讲究的儒袍来吃夜宵的,可是几年怕都见不到一个人。

楚涵宇自岿然不动,淡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到了杯茶。说是茶,其实也就是开水泡着些茶梗烂叶,有个茶味罢了。

可是楚涵宇依然没有什么异样神情,平静地慢慢喝完茶水,动作优雅自然地仿佛在喝上好的长锦绣针一般。

“公子好涵养,这种粗陋只是解渴的茶水也能喝的如此玉露琼浆一般,我这种粗人也只能佩服。”和楚涵宇同桌的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目光闪了闪,开口称赞道。

这人用了世俗里的易容术。楚涵宇一眼就看出了黄脸男人的底细,神识略微感应了下对方身上并没有修仙者气息后,他也没冒犯地直接查看对方易容之下的原本相貌。只是神识一晃就收了回来。

他摆摆手,不咸不淡地说道:“茶水不过是解外渴而已,好的茶叶确实可以由外而内地调息心绪。但其实,只要可以心静无波,纵使是无味白水,也可以如玉泉甘露。”这话是他师傅凌云真人讲的,不过楚涵宇反正是从没看过自己师傅喝过什么差了的茶。据说纪阳宗每年有足足一成的灵茶都是被凌云真人薅走的,气得其他真人跳脚破骂不已。这件事也在纪阳宗成了件趣闻。

楚涵宇脑中开始神游天外,面前的黄脸男子却是冷汗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在楚涵宇神识扫过他身体后,他虽然对自己的易容术十分自信,可是依然有种被人看得通透的感觉,仿佛一瞬间就被人完全看得清清楚楚。

被发现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紧了腰间的刀把,僵硬低下吃东西时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凶狠。可是他再次抬头,却愕然没有发现楚涵宇身上的异常,后者正慢悠悠地品着茶,聚精会神地看着老板做夜宵。似乎刚刚的感觉都是他的幻觉。

这。。。。他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慢慢松开放在刀柄上的手,将眼底的杀意迅速隐匿。无论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都不是他现在应该动手的。

要么对方比自己厉害很多,轻而易举看穿了自己的易容术,自己动手大概率不是对方对手。要么只是自己太紧张了,贸然动手之下,只是惊动官府和仇家。

他又忍不住瞄了眼楚涵宇,正巧老板端上来一海碗馄饨,后者笑了笑,没像富家公子哥一样束手束脚,而是双手把袖子一撩,露出干净、不事劳动的手臂,右手抄起筷子,呼噜噜几下就吃了好几口馄饨。

这样子没有老茧的手。。。真的是绝世高手?黄脸男人仔细观察楚涵宇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干净白皙得堪比女子的手臂,心里不由得泛起些嘀咕,心里的猜测也有些动摇。

“老板,你这馄饨面皮还不够筋道啊,需要多发些时间,打个鸡蛋,把面粉用水润湿了,然后折叠几次。放置些时日就行了。”楚涵宇吃了几口说道。

老板乐呵呵一笑,竖起大拇指说道:“没想到公子还是个精于厨艺的。”他佝偻的身子在火光下有些瘦小,“可是公子说的是精面吧?小老儿是用不起的,更别说打入鸡蛋了。”

他笑着摇摇头,微微叹气道:“这馄饨自然是皮越筋道越好,但也只有上元佳节之时才舍得这么一放了,平日里也就尽量做到皮细而已。”

楚涵宇听得一怔,旋即微微沉默。这确实是他忘记了,凡人世界和修仙者不一样的。修仙者大多辟谷或者烹煮灵米灵菜,需求不高,自然是极尽精细。

可是俗世里人数众多,又有官府和恶贼侵袭骚扰,再遇上个年份不好,就只能忍饥挨饿,哪会区挑什么食物好坏,能吃饱就够了。就像自己当初在家,仔细想来也只是在除夕夜有这味道罢了。

何不食肉糜哟。一直旁观的袁景悠悠低念一句。要是他现在有身体的话,估计正抖着腿嗑着瓜子,不咸不淡地嘲讽一句吧。

可惜他现在只是一只器灵 还是被认主的器灵。也就只能发发牢骚,还必须小小的收敛起情绪,不要让楚涵宇感受到了。

他并不知道,认主联系可比他想的更紧密,他这点小情绪还是被楚涵宇察觉到了。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情绪是共通的。

他苦笑一下,没有反驳。自己可真快忘了啊,离家太久都已经忘记以前的日子了。楚涵宇压下心底泛起的惆怅,拱手向小老头说道:“却是晚生唐突了,妄以自己的经历代入他人。”

“使不得,公子使不得。”小老头大惊,赶紧避开楚涵宇的施礼,很是不好意思道:“老朽一介陋民,粗鄙不堪,那受得起公子这读书人的礼。”

楚涵宇见小老头一脸惶恐,只能作罢。在俗世里,地位的差距反而比修仙界更严格。再加上燕国自古以来重文的祖训,读书人的地位更是远高于普通百姓的。要是楚涵宇执意要拜,也是为难小老头。

“在下倒是知道些方法可以增加面团的筋道。”同桌一直没说话黄脸男人忽然开口说道。他刚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对这个年轻人多少有些缓和。

见两人看向自己,他面上扯出一丝笑容说道:“我曾经在亳州开过食肆,找人拜师求教过一些秘诀。”这话半真半假,纵使有人想查也无从下手。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需要取五通草根,晒干磨成粉后,按照一两粉末配半斤面粉的比例混合,发酵一晚就可以极为筋道。”说到这儿,他貌似无意地叹口气:“可惜,除了亳州附近,我还很少看见五通草,这一路走来,也大多都是细弱的苗子,不适合磨粉。”

他说这话是真的,除了一时有感而发,也同样是为了隐秘表达自己是来自亳州的消息。这样以后出事的时候,就可以误导对方的调查。

像是说起了兴趣,他又开始讲述一些亳州的特色菜肴制作方法。这种免费偷师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不仅是小老头,连一旁几个更夫也停下了谈话,聚精会神地听黄脸男人滔滔不绝地讲解。

小老头更是急得抓耳挠腮,到处找东西记下来,最后无奈,只能拿蒸包子的布帕,用炉子里的黑炭,以他自己才能看得懂的方式记录了。

楚涵宇也静静听着,饶有兴趣地打量黄脸男人。他倒不是对菜谱感兴趣,而是好奇这个男人究竟想干什么。菜谱可是一种贵重的知识,只在掌厨大勺手里把着,一般不会轻易说于他人。

黄脸男人言语里透露自己现在行商护镖,并不干掌勺这一行了,但也不至于把这些菜谱乱传,就算以后留给儿女们,也是能拿得出去的一门手艺。

那么他是想图谋什么呢?楚涵宇剑眉微挑,暗自揣度。但也只是一时兴起,他过几天就要离开,没兴趣去探究一个普通人的事情。

“没意思,这甜的怎么能和辣的放在一起?冲味了啊,还有香料去味后,应该把香料捞起来,这样下一步才不会让汤汁黑乎乎的。”袁景却听得连连摇头。

作为经受过地球信息爆炸洗礼的人类,又是爱各种美食的吃货,他对这些还算有些心得。在他听黄脸男人说来,各种小毛病不断,完全是破坏了食物应有的味道和色彩,这怎么能忍?

不提袁景的碎碎念,楚涵宇也不知道自家这器灵又在嘀咕什么?不过貌似对黄脸男人的菜谱很有意见。

器灵还会做菜?这要是什么东西的器灵才有这天赋?楚涵宇想到这个,脸色微微古怪:鸢锦的前身。。。是不是一口锅的器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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