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西伦车开得很稳,稳得连转弯都感觉不出来 ,让人昏昏欲睡。安宁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一幕幕将这两天的事情在脑海里反复回想,最后串联在一起——

“是不是一对情侣来告发我?”

“这里不是警察局,到那再慢慢讲。”

“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安宁愠怒道,“我敢百分百保证自己没有监禁少女。”

“行。”邓西伦面无表情,“那么可以告诉我,你女友的姓名、出生年月、电话号码、身份证吗?”

安宁怔住。

“不知道身份证、生日、电话号码都可以理解,再亲密的人都不可能完全知晓对方的信息,但姓名总得知道吧?”邓西伦充满血丝的双眼透过后视镜瞄了安宁一眼,“出生地、工作、家庭……总得知道一样吧,不然很说不过去啊,你对女友的了解还不如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狸奴……她叫狸奴。”

“黎明的黎吗?哪个奴?”

“……对,黎明的黎,奴是奴儿干都司的奴……”

“就是奴隶的奴呗……”

安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此时此刻他有些慌乱,他寻人的条件原本就疑点重重,各种信息都不详尽,再加上今早的事情,莫景两口子一口咬定是他“诱拐”了狸奴,这件事就更说不清楚了。但安宁不信这个邪,总有一个说法能自圆其说——

“安宁啊安宁,快开动脑筋想想,整件事存在什么漏洞……一定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存在……”安宁疯狂地啃着指甲。此时,沉浸在思考中的安宁完全没有察觉到,邓西伦已经把他的行为看在眼里,从怀中掏出对讲机对着里面call了一声:

“目标锁定。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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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8日,晴。

经过一夜思考,我终于决定要离开安宁,独自生活了。我想,我一定给他带来了困扰:日益增长的速度和力量、超强的学习能力、还有那不可名状的感觉——就是昨天和莫景他们发生口角时脑子里那种感觉,回想起来,那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脑子一热,必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安宁的两个马克杯,三根晾衣架,一本三月合订版的《国家地理》……应该都是我弄坏的,安宁还说是他自己糊涂不小心弄坏了。或者,安宁早就看出了我的“特殊”(原谅我用“特殊”这个词,因为只有“特殊”这个词才能不带任何褒贬地形容现在的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一直在包容我、保护我,对此我感到很愧疚。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但走到门口时内心却有说不出的烦乱、焦躁,这三周来的点点滴滴一幕幕浮上心头,想到可能今生再也见不到安宁了,不由得悲从中来,于是我穿走了他送我的乌鸦羽毛裙,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之前和他吻别——

一出门我就后悔了!!

巨量的声音和画面在脑海中激起海啸!巨大到让人窒息的摩天大楼,纵横交错的马路,车辆像闪耀着荧光的流水,在城市的道路上奔流……当然,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人!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我终于体会到了这些词语所代表的意义了。他们七嘴八舌,吵吵闹闹,声音刺得脑袋生疼,高频率的鸣叫声从意识深处涌现出来,流遍四肢百骸,我捂着头,呼吸急促,猛然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耳鸣,以前只在书上看过,如今亲身体会到了,只觉得头晕目眩。

我扶着一棵行道树休息了片刻,才感觉好些了。此时已是晨光初露,火红的朝阳从地平线上跃动起来。道路尽头,有一个非常突兀的建筑,上书“地铁站”三字。地铁,我在网上看到过,就是深埋在地下的列车,盘踞在地下,悄无声息地运送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我用安宁的手机刷卡入站,闸机上显示还剩9块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我迷失了方向。

这个城市真的很大,光是一个地铁站就能容纳成百上千的人,在里面兜兜转转。我的五感仿佛失去了知觉,手脚也不听使唤,只是机械地跟随着列队的人群排队等候,进入列车。

列车启动,我望着地铁上的广告窗口久久出神,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我漫无目的的旅程就这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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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的全部陈述?”

安宁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一路上安宁没闲着,他把几个月前偶遇小奶猫状态下的狸奴到她出走这段时间的所有回忆统统整理了一遍,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自从他收养狸奴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监控录像中,也就是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证明她是被自己拐进家里的。但由此萌生了第二个问题——狸奴这么大个人是怎么在没有被监控察觉的情况下溜进自己家的。为此安宁想到了一个非常牵强附会,但在逻辑上却无法反驳的说辞——

这个女孩确实是自己捡到的,捡到她是在三周前,也就是11月20日左右。那时她已经失去记忆,安宁用了三周时间帮她恢复了常人的认知,但她始终没有回想起自己的身世,由于不能秘而不宣地藏个大活人在家,安宁只好对外声称是自己的女友。昨天早上,在与莫景口角的过程中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于第二天凌晨离去。

“听起来像故事……”邓西伦紧紧地盯着安宁反复揉搓的双手。

“至于为什么监控录像没有录下,我就不知道原因了。”安宁的汗水随着鼻尖向下滴落,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之所以要强调三周前,是因为按照惯例,外道街院落的监控摄像头每到月底都会检修一次,至于是哪一天,取决于师傅哪天有空,有时是20号,有时是月末。而安宁故意装作记不住日期而又强调是11月下旬,既给邓西伦提点了这个线索,又不会显得很刻意,以此减少邓西伦对自己的怀疑。至于和狸奴生活的细节,安宁完全照实描述,表情动作,都显得相当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夕阳从审讯室的小窗照进来,在邓西伦背后洒下殷红的光斑。他看看表,和安宁对视了片刻。安宁的瞳孔没有任何变化,没有说谎的痕迹,一时也找不到疑点。警局里大多数人都下班了,剩下少数几个同事在大厅里值班。他瞄了一眼头顶的监控摄像头,藏在背后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哗啦一声,监控摄像头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同事们闻声赶来,赶紧将现场给收拾了:“怎么回事,今年年初刚装的摄像头,说坏就坏了……”“别说这些了,赶紧打电话报修吧。”

看着一干人离去的背影,邓西伦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安宁身边:“刚才人多,不方便说——她是不是……很特别?”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安宁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比如,你和这个女孩同居时,有没有发现蜘蛛网变多了?周围的蛇虫鼠蚁变少了?家具常常莫名其妙地坏掉,被撞坏,被切开,拧断……”

“什么呀?这和那女孩没半毛钱关系吧?”安宁心里有点发虚,邓西伦这么提问恐怕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关于狸奴的特别之处自己只字未提,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线索的?难道他监视了自己的生活?这倒也不是不可能,现在天网系统那么发达,任何动向应该都逃不过黑客的眼睛吧!

想到自己的隐私就这么**裸地暴露在阳光下,安宁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说你三周时间帮助一个智力情商跟孩童一样的失忆少女恢复到了正常人水平,甚至还略高于正常人……心理学专家、教育专家恐怕都不敢夸这个海口吧?”邓西伦继续说道,“还是说另有隐情呢?”

“您在说笑呢!”安宁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恢复常人认知这件事本来就是充满玄学的,有时候,许多专家、科研团队努力很多年,都不曾让失忆之人想起哪怕一点点的回忆,而有时,现实生活中某件物品,某个场景,就能让失忆者睹物思人,醍醐灌顶,想起很多事情……”

安宁越说声音越小,似乎知道自己的话也不怎么有说服力,但总比沉默好,越是沉默越显得心虚。说来也奇怪,为什么一个普通的案件非要让重案组成员来负责,而且这轻松的审讯场景,这如儿戏般的对话,似乎都不像在审案子——

这时,邓西伦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出门接听,借着虚掩的门缝,安宁似乎听到了“目标”和“行动”两个词。看来这个邓警官大有来头,也不知道狸奴此时身在何处,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没有被坏人欺负……

想起狸奴的离家出走,安宁就哭笑不得,她竟然在走之前用手机绑定了自己的银行卡,刚才还在不断地发出扣钱的提示音……等等……提示音……银行卡……不好!!

“拿来吧!”

“什么?”

“手机。”邓西伦伸手,“从早上开始手机就一直不停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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