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彤从来就不喜欢父亲,不是因为父亲陈仲云对她不好。唯一的女儿,自然是掌上明珠一般的对待。陈若彤不喜欢的,是陈仲云的性格。这个坐拥万贯身家的成功商贾,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除了斤斤计较,脾气也是够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气上一整天。心眼儿也是小的很,根本就装不下事儿。比如明天要是有生意要谈,他今晚就会失眠。可即便如此,他又是个很有骨气的男人。京城权贵无数,他却从不跟人献媚。一心扑在生意上,亦从不生事。
跟父亲一起过来的陈馨儿,陈若彤也是不喜。这个在长辈面前温顺乖巧的女孩儿,骨子里就是个人精儿。看起来落落大方,其实最是贪心小气。兄弟姐妹们在一起,从来不肯吃亏。最可恶的,还是喜欢背地里说人坏话。在长辈面前不着痕迹的说些同辈的坏话,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就是这样一个讨人嫌的姑娘,却又是个热心肠。最是喜欢打听闲事儿,遇到那可怜兮兮的人,还会很好心的去帮忙。
孰是孰非,孰好孰坏,陈若彤这般精明的女子,都无法说得清了。
一醉楼的雅间里坐下,陈馨儿很是乖巧的给众人倒茶,口中笑呵呵的说道,“安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怪不得二伯让姐姐回家相亲却总是不肯。”
安乐呵呵的笑了一声,接过茶,道了谢。偷眼看看陈仲云,发现对方脸色不善,心里不由的有些紧张,不敢乱说话。
陈若彤道,“馨儿怎么一起来了?”
“自是想念姐姐了,过来看看。”陈馨儿笑道,“姐姐不在,家里便好似少了点儿什么呢。”又看向安乐,道,“不知安公子跟前些时候畏罪自杀的太平将军安世新,是什么关系?”
安乐眉头微蹙,道,“便是家父。”
“啊……对不住,安公子节哀顺变。”陈馨儿说着,瞄了陈仲云一眼,便不吱声了。
陈仲云来时就打听过了,了解安乐的身份。此时见安乐自己承认了,更不疑有他。他冷哼一声,想挖苦安乐几句,却又觉得不太合适。最终只是瞪了陈若彤一眼,道,“铺子的生意怎么样?”
提及生意,自是陈若彤的强项。把陈氏商铺在永乐城的状况,以及这么久以来所见所闻的关于永乐城的生意之事,一一道来。陈仲云大多时候都只是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偶尔插上几句。父女二人,在生意上,有许多的共同话题。
酒菜上齐,按照礼节,安乐自然需要给陈仲云敬酒。不过,看出陈仲云对自己没什么好感,安乐严重怀疑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干不成了,所以也就失去了工作的热情。再加上陈若彤也没有暗示什么,安乐干脆便死了心,只顾着自己吃东西。
陈馨儿掩嘴而笑,道,“安公子莫慌,听说吃饭吃的太快,对身体不好。”
安乐笑道,“习惯了。”
陈馨儿道,“习惯?据小妹所知,富贵人家可是鲜有如安公子这般吃法的。莫非南朝与我北国不同?呵呵,听闻南人多雅士,不像我们北人,粗犷的紧。安公子虽出身将门,却是清秀俊美,文质彬彬,想来文采也是了得吧?”
陈若彤横了陈馨儿一眼,心中大是不悦。陈馨儿虽然面带微笑,又言语柔和,可哪一句,都没安什么好心。先是说明安乐的身世不好,然后又暗示安乐吃饭吃的急,像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现在又变着法子说安乐长得像个女子,没有男子气概——好吧,安乐的性别和长相,却是有“问题”!
“文采实在是不敢提。”安乐口中说着话,又夹了一口菜,不清不楚的说道,“人不可貌相嘛。其实我是个粗人。出身将门,自是比不得那些书香门第。”
陈仲云虽然一路上舟车劳顿,却根本就提不起食欲。对于安乐,是越来越是不满,心中烦躁的厉害。但当着安乐的面,自然是不好说什么。都说打人不打脸,经商多年的陈仲云很了解这个道理。闷哼了一声,他起身道,“若彤,你出来,我跟你说点事情!”
陈若彤看了看父亲,略一犹豫,还是跟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安乐和陈馨儿。长辈一走,安乐不自觉的呼出一口气,之后吃饭喝酒,倒也顺气儿了许多。
陈馨儿哼声一笑,道,“怎么?二伯在这,还放不开了?”
“嗯,有点儿。”安乐随口应了一声。
“慢点儿吃,别跟个要饭的叫花子一样,你这样,让我堂姐很难做啊。”陈馨儿道。
安乐一愣,品出了话里的刺儿。她抬头,看了看陈馨儿。陈馨儿抱着胳膊,正冷冷的看着安乐。陈馨儿又笑道,“你放心,以我堂姐的脾气,纵然我二伯再不满,你们也会成亲。等入赘了陈家,这样的粗茶淡饭,每天都有。”
安乐眉头微微一蹙,道,“托你吉言了。”
“呵呵。”陈馨儿又道,“堂堂男儿,竟然愿意入赘,啧啧……不嫌丢人啊?哦,大概是不会的。看你这般清秀,像极了那些不要脸的娈童,定然不会在意什么脸面的。”
安乐看了看门口,道,“我是长得还行,但不是说了嘛,人不可貌相。就像某些人,看起来温柔贤惠的,谁能想到有口臭的毛病。对了,城里拉大粪的粪车,今天突然变得那么干净,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陈馨儿脸色通红,哼声道,“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女子逞口舌之快,倒是出息的紧。”
“口舌之快没出息,难道要动粗?”安乐问。
陈馨儿一脸鄙夷的打量着安乐,依旧抱着胳膊,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你说……如果等会儿我跟二伯说你非礼我,会怎样?”
外面忽然传来陈仲云的呵斥之声,显然跟女儿陈若彤谈的不愉快。安乐琢磨着,怕是自己入赘的事情要黄。如果这事儿黄了,一时半会儿的,自己上哪去弄钱来照顾妹妹?
心中有些烦躁,再看陈馨儿那副贱样儿,顿时怒从心头起。她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只是养成了隐忍的习惯。强忍住赏给陈馨儿一个大嘴巴的冲动,安乐道,“我觉得陈叔叔不会相信的。毕竟,你长得还不如我呢!”
陈馨儿一时哑然,她没想到安乐竟然怼了这么一句。呆了呆,笑道,“一个男子,长成这般模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唉,世道真是变了。”她的任务,是惹怒了安乐,却不能影响安乐入赘陈家。所以,自然不能搞得不好收场。淡然一笑,陈馨儿道,“不论如何,以后,你大概便是我姐夫了。日子长着呢,咱们打交道的时候,也多着呢。”
说到此,陈若彤推门进来。她脸上还残留着愠色。瞪了陈馨儿一眼,看她一脸温柔笑容,没好气的说道,“我爹走了,别装了!”说罢,走进来,重新坐下。
陈馨儿哈哈一笑,道,“姐姐这么生气做什么?二伯也是为你好啊。你也是,天下男儿多得是,为何非要招赘一个罪臣之子?还是个娈童似的‘柔弱男子’。”
陈若彤冷声道,“你倒是爱管闲事。我的夫婿,是好是坏,与你何干?还是多管管自己的嘴,少说点儿恶毒的话,免得烂了舌头。”
“姐姐多虑了,我的舌头好得很。”陈馨儿又冲着安乐说道,“未来姐夫,你看,我的舌头是不是好得很?”说着,还真吐出舌头来给安乐看。
安乐惊道,“坏了!有个脓疮!咦!恶心死了!”
陈馨儿黑着脸,收了舌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一脸媚笑,道,“未来姐夫真是有趣,长得又俊俏,我都看上了呢。姐姐,可要看紧了哦。”说罢,起身,笑着离开。临走时,那故意拿衣袖撩了一下安乐的脸。
安乐讪笑,看向陈若彤。
陈若彤道,“我打算在永乐城买一处宅子,咱们的婚事,便在这里举行就好。”
“不回京城?”安乐还想着去京城见识一番呢。
“不了。”陈若彤道,“过些时候,大概陈家全家都要迁来了。”
“为何?”
“你不必知道。”陈若彤一脸的疲惫和厌倦,“你在这慢慢吃吧,我先走了,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见陈若彤要走,安乐道,“别忘了结账。”
陈若彤讪笑,“放心。”
待陈若彤走后,安乐喊来伙计,把剩下的酒菜打包,带回了客栈,交给小菊。“都是好菜,没吃过吧?赶紧跟小姐一起吃了,别放坏了。”
小菊虽然扮演的是个丫鬟,可家境却是不错的,一辈子都没吃过剩菜剩饭。看看手里的剩菜剩饭,再看看安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感恩戴德的道了谢。
“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安乐唏嘘道,“至少,每顿饭大概都能吃好喝好了。”想想将来入赘陈家的生活,安乐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大概短时间内,不用为了钱财发愁了。忧的是未来岳丈和未来堂妹都不待见自己,怕是日子会不太痛快。
镜头切换。
陈若彤到处奔走,买下了一处宅子。
太平将军畏罪自杀,留下的宅子,算是半个“凶宅”。陈若彤以低廉的价格,从官府手中买了过来。
作为京城的大商贾,在永乐城买下宅子的消息不胫而走。紧接着,陈若彤要招赘安乐的消息也传了开去。
镜头再次切换。
福王府。
清河郡主愤怒的摔了茶杯,脸色通红,眼眶湿润。“她竟如此无情无义!”说的自然是安乐。
一旁,公主神色冷峻,斜了清河郡主一眼,道,“本宫觉得,倒是极好的。那般男子,哪里配得上妹妹你啊。王叔亦不会同意的。”
清河郡主擦了一把眼睛,道,“姐姐哪里知道,她……其实很好的。”
“倒不是觉得。”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清河郡主哽咽着念了台词,心中腹诽:“等你了解了她,你就会想揍她了!”
公主起身,来到清河郡主身旁坐下,“好了,为了那般男子落泪,不值得。”
清河郡主撇撇嘴,道,“我不甘心!必然要问问她为何如此!”
“王叔不是把你禁足了吗?”
“所以啊!”清河郡主拉住了公主的手,“姐姐,你帮我去问问她可好?”
“我不去!”公主厌烦道,“我又不是你的丫鬟!还要做这般事情了?”
“求你了。”清河郡主自然是软磨硬泡。
公主无奈,最终只得答应下来。又点了一下清河郡主的脑门儿,道,“自古多情空余恨,你呀!”
“少说这般风凉话。”清河郡主赌气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准哪天,这句话,我得送还于你。”
“那不可能。”公主神情间多了一丝哀伤,“在我小时候,我就知道。既然生在了帝王之家,我就早已身不由己了。”
说罢这话,公主起身离开。
至于答应清河郡主的去找安乐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第二天上午时候,公主又来找清河郡主。“我已经见过那人了。”
“啊!她怎么说!”
“她说对你本就没什么情意,让你死了心吧。”公主冷然道。
清河郡主脸色惨白,“不!不可能!”说着,眼眶微红,瞬间落泪。“姐姐你骗我!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她抓着公主的胳膊,使劲的晃。
公主眉头微蹙,觉得清河郡主的戏有些过了。清河郡主注意到公主嫌弃的眼神,也意识到自己演的有些夸张,但这都是导演安排的,没办法。
作为一个演员,特别是一个年轻演员,自己实在是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质疑导演的决定。她犹记得,以前刚入娱乐圈的时候,跟着一个导演拍戏,自己只是很小心的提了点儿建议,就被那导演怼了一句“不行你来?”
这种对话模式,着实让清河郡主倍感恶心。
……
再次回到太平将军府,安乐的心情是五味陈杂。大门口的匾额是换了,但内里的布置,依旧如以前一样。特别是安心院,依然还是走时的模样。
陈若彤跟在安乐身边,道,“本来想买别处,可思前想后,还是买下了这里。以后,咱们便在安心院里住下。”
安乐的心情虽然复杂,但到底并没有在安心院住过多少天,所以倒也不至于太过沉重。她笑了笑,道,“挺好。只是……平民住官家的宅子,算不算激越?”
激越?
什么激越?
陈若彤有些不解。
“就是……就是不合规矩。”安乐解释道。
陈若彤心里暗骂。
那叫激越啊?
那是僭越!
真是个文盲!
口中却道,“不算。只是将军府,要是有爵位的管家府邸,自然是不能随便买卖的。”说罢,陈若彤又道,“房屋稍作收拾,三日后,便是良辰,你我就完婚吧。”
“这么快?”安乐很惊讶。
慢了不行啊,剧情要紧凑。
陈若彤心中腹诽了一句,微微一笑,“省的夜长梦多。”
“呵呵。怕你爹不同意啊?”
陈若彤摇头,道,“他就不会同意。不过无所谓,我的事情,从来都是我自己做主。只是不想他再来烦我,早点成亲,早点儿省心。”
正说着,不远处走来一人。离得还有些距离,便听那人道,“姐姐,这宅子不错嘛。”
看到陈馨儿,陈若彤眉头微蹙,脸上浮现一丝不悦。低声对安乐道,“我家的关系有些复杂,大伯和三叔一直想要夺权。这些个兄弟姐妹,都不是好相与的,特别是这个陈馨儿。以后……你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