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一脸发懵的拿起长枪的时候,导播室里的导演也是一脸发懵。他盯着屏幕,惊讶道,“秦师傅呢?”

他总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屏幕,刚才只是肚子不舒服,上了个厕所,这么大点儿的工夫,竟然就出了状况。他黑着脸,连通了秦师傅的耳机。“你上哪去了?”

“肚子不舒服。”秦师傅道,“安乐回来了吗?”

导演沉默了片刻,又四下里看了看忙碌的工作人员,道,“回来了,你……今天不用出境了。”

“嗯,知道了。”

切断了通信,导演又站了一会儿,安排工作人员切换到望江亭诗会的剧情,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离开了导播室。等导演来到《大魏剧场》入口的时候,秦师傅也刚好出来,正朝着化妆间而去。看到导演,秦师傅笑了笑,“干嘛?”

“没事儿,出来透透气。”导演也笑了笑。

秦师傅抿嘴道,“等我换衣服。”

“嗯。”导演叼着烟,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秦师傅便换了便服,挎着一个小包出来了。两人结伴朝着停车场而去。

秦师傅道,“昨天吃的牛肉有问题,肚子到现在还是不太舒服。”

“我也是。”导演道,“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说着,秦师傅朝着一旁排队的长龙看去,咂舌道,“《大唐风流》很火啊,招个配角,都能排这么长的队伍。”

导演双目无神的盯着那长龙,眉头微微蹙起,片刻,道,“老了啊,与时代脱节了。”

“咋?”

“我就不明白了。”导演道,“这种低级笑话,低端恶搞的剧情,竟然还有人喜欢!”说罢, 语气里便多了一分恨意。“《大唐风流》我看了,那些个配角,演技生硬到了极点。两个配角,一个只会瞪眼,一个僵尸脸!剧情也是扯淡!原著在网络上多火啊,编剧自作聪明的改剧情,我就奇了怪了。编剧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改的更好?这么牛掰,自己写去啊!拍别人的IP做什么!”

“你这是羡慕嫉妒恨啊。”秦师傅大笑,“别想那么多了,老老实实拍完这部《大魏驸马》再说啦。”

……

永乐城。

多年不上学、不看书的安乐,实在是想不出几首诗词来,所以特别不想去那望江亭诗会。更何况,那诗会里,肯定有不少曾经“相熟”的贵公子。如今父亲安世新已经亡故,自己不过一个庶民,再往那堆人里扎,好像也不合适。

又不想让安静担心。

思来想去,安乐吃过了饭,出了门,没去诗会,只是在大街上闲溜达。清河郡主“借”的银钱,买一些日常用品,也所剩无几了。若是不找点儿赚钱的路子,自己和妹妹,大概是要饿死的。

所以,安乐现在最关心的,是找份工作。

永乐城内了一圈儿,也没见什么招工启事,正有些惆怅,忽然迎面碰到一人。

“呦,安乐!”

安乐看过去,心里一紧,竟是那伯爵府的狗屁少爷。上次仁义侯过寿,安乐凑巧瞥到了伯爵府送的礼物上贴着的名字,虽不知眼前这年轻人,叫什么,却也知道他的姓。“原来是苟公子,这么巧啊。”

苟?

我姓荀!荀子的荀!你这个文盲!

荀公子心里暗骂,正要纠正安乐的错误,却听到了导演无力的声音传来,“苟就苟吧。姓什么都无所谓。”没办法,他强笑一声,道,“你这是上哪啊?”

“没事儿,瞎逛。”

“既然无事,一起去望江亭诗会吧。”荀——苟公子此番的任务,就是带着安乐去诗会,然后试图让他丢脸,再然后,被安乐几首“旷世绝响”的诗词打击的体无完肤。“据说,怡红楼的如玉姑娘也会去哦。”

提及如玉姑娘,苟公子心里就不痛快。

原本如玉就是个小角色,突然间就成了怡红楼的头牌!人物设定更是大改,从一个眼里只有钱、又粗鄙不堪的小人物,成了一个骨子里透着媚,又精通诗词歌赋、喜欢文人骚客的名角儿。

这都什么世道,干什么都需要人脉。

据说那如玉,跟某人关系很不一般。

唉!

心里感慨着,苟公子又道,“你打小就喜欢诗词,一定有不少存货吧。”

安乐干笑一声,道,“我现在是一介庶民,就不去凑热闹了。”

“怎么?还生我气呢?”苟公子板着脸道,“只是开个玩笑,还记仇不成?我们都是南陈旧部的后裔,同气连枝,当相互扶持。你若是记仇,我可就生气了!”

“不敢不敢。”

“不敢就跟我走。”苟公子不由分说,一把扯住了安乐的肩头,推了她一把,朝着望江亭而去。

距离望江亭还有段距离,苟公子倒也不急,笑呵呵的问安乐,“安将军过世,所有南陈旧部,都很伤心啊。你们兄妹,离了太平府,日子过得定然恓惶。若是有什么困难,千万不要客气。”

安乐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多谢苟公子了。”

苟公子觉得安乐的称呼有些刺耳,却也无奈。作为一个演员,他只需要尽心完成导演安排的任务就足够了。再想想今晚自己还要去非礼安静,就莫名的有些激动。安静那小妮子长得实在是不错,即便只是如梁岩说的那样,趴在安静身上对着她的脖子“拱”两下,那也挺好嘛。

苟公子心情很好,笑呵呵的跟安乐闲扯。“那位如玉姑娘,安乐可曾见过?”

安乐摇头。

“啧啧,今日见了,莫要犯了痴才好。”苟公子哈哈一笑,道,“媚入骨髓,又颇有才情。这般女子,当真是出得厅堂上得床。哈哈哈!”

安乐陪着干笑两声。

大多时候,就是苟公子说话,安乐跟着敷衍。一路到了望江亭,二人上得三楼,诗会便在三楼举行。举办诗会的,乃是永乐城第一才子:付云生。

此人乃是南陈皇族之后,才情了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据说其更是熟读兵书,胸中有韬略。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日子过得反而不好,每日里上个茅房,都有人盯着。

所以,这小小诗会里,自然也有朝廷安排的奸细。只是那奸细到底是何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事情,都是借苟公子对安乐叙述,交代给观众。

安乐对皇图霸业没什么兴趣,所以,对于朝廷奸细,自然也懒得关心。没有如苟公子一眼到处与人寒暄,她只是乖巧的坐在角落里,双眼无神的打量着周围一个个的翩翩公子。这些人看起来都很面善,大多都是仁义侯祝寿时见过的那些人。显然,付云生办的诗会,参与等人,也大多都是南陈旧部的年轻人。

靠窗的地方,一群公子哥,围着一个女孩儿,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安乐心下好奇,仰着头看过去,待看到那女孩儿模样,打了个哈欠,又弯腰塌背的低下了头。

女孩儿大概就是苟公子说的怡红楼的如玉姑娘了。看起来是够骚的,至于才情有没有,就不知道了。长相么,也算还行,就是一副网红脸,看起来不是那么讨喜。

安乐觉得十分无聊,正想偷偷离开,旁边却坐下一人。啪的一声,那人打开了折扇。“兄台是一个人来的?”

安乐看着来人,不禁一笑。“你也来了啊。”

来人正是自称陈丹山的陈氏商行的大小姐。她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笑道:“不知安公子来此,是为了诗会呢?还是为了如玉姑娘?”

“什么公子哦。”安乐苦笑道,“你叫我安乐就行了。”

“呵,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已经是第二次见面,旁边又那么多人,不是孤男寡女,安乐比上次轻松自在了一些,说话也没有那么拘谨了。“就是来玩儿的。”

陈丹山笑了笑,看向那众星拱月的如玉姑娘,问道,“你觉得这如玉姑娘,如何?”

“一般吧,不如你。”安乐随口道。

陈丹山一惊,诧异的看着安乐,片刻,好奇问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了?”

安乐闻言,呆了呆,干笑一声,道,“嗯嗯,早就知道了。”

陈丹山爽朗一笑,道,“安兄好眼力。”

安乐呵呵呵的笑笑,对于陈丹山的“夸赞”实在是感觉荒唐。陈丹山又道,“其实,我真名叫陈若彤。”

“噢。幸会。”

“安兄来诗会,想来是准备了一些佳作吧?”

“倒是没有。”安乐道,“我就是一粗人,哪里会作诗填词啊。”

“安兄过谦了。”陈若彤道,“我可是听说了,安兄的水平,其实不比那付云生差。”

“啊?你听谁说的?”安乐惊讶极了。“穿越”来此也有些日子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名声。她一个没上过高中的半文盲,平仄都不懂,字都认不全,可不敢装什么大尾巴鹰。

陈若彤似笑非笑的扇着扇子,看着安乐,道,“你来得晚,大概是不知道的。我来时,可是听那付云生说了,你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定然要拿一首佳作出来,让你甘拜下风。”

“不必这么麻烦,我现在就甘拜下风了。”安乐说着,站起身来,“我先撤了,告辞。”

陈若彤一把拉住了安乐的衣袖,硬是拉着她坐下来。“别走啊!来都来了。你便也拿出一首佳作来,让付云生彻底服气就好了嘛。这个付云生,十分傲气,看着堵心。你就压一压他的威风,莫要让他在本地诗坛专美于前。”

“可拉倒吧。”安乐有些丧气,“我是罪臣之子,夹着尾巴做人就好了,出风头,就是找死了。别说我没什么本事,即便是有,那也得藏拙,不然,被陛下知道,还要不要活了?”

陈若彤心中暗付:真要是想藏拙,你就别乱用词。把“藏拙”一词这么用,你也真是个文盲!心里鄙夷,但口中挖苦是要不得的。她的任务,是赶鸭子上架。“实不相瞒,这个付云生,与我有些过节。你便帮我出出气,压一压他。我一定重重谢你。”

“呃……”

“你和安静,现在的日子难过吧?我陈氏商行,在这里有生意。你帮了我,我也帮你,在铺子里给你找个营生。如何?”

“什么营生?”

“望江亭边,不是有码头嘛?我商行的货物,都要在这里装卸。你只需每日里统计一下往来货物,很轻松,也简单。每日的工薪,也不少给你。”

安乐正犯愁找不到工作,此时听陈若彤之言,不免动了心。沉吟片刻,才道,“不知今日的诗会,以什么为题?”看过穿越小说,诗会里的这种常识,安乐还是略知一二的。

陈若彤哪里会知道此事,况且,以什么为题,都是即兴而来,怎么可能事前通知。她刚想说自己不知道,耳机里却传来了导演的声音。“你就告诉她,以月为题,让她准备一下。”

陈若彤心里苦笑,想了想,口中说道,“今夜明月高挂,想来,以月为题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月啊……”安乐想了想,不由暗喜。

如果真是以月为题,那就简单了。

古往今来,以月为题的诗词,莫过于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了。只要老老实实的背一首词,就能换来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也算是值了。

看安乐一脸自信,陈若彤微微一笑,合上了折扇。

这就是暗号。

那边付云生和如玉姑娘知道安乐已经被搞定了,便由付云生做开场白,简单的客套了一番之后,诗会也就开始了。那苟公子跟梁岩、付云生一唱一和,再加上如玉姑娘从中周旋,很轻易就把今日诗会的主题,定在了“月”之上。

苟公子不客气,首先“抛砖引玉”,吟了一首绝句:“非明非暗朦朦月,不暖不寒慢慢风。独卧空床好天气,平生闲事到心中。”

一众人自然跟着叫好不止,紧接着,梁岩故作沉吟,又好似灵感突来,来了一首词:“归怀剩不安,促榜犯风澜。落宿含楼近,浮月带江寒。喜逐行前至,忧从望里宽。今夜南枝鹊,应无绕树难。”

自然又引来一片叫好。

那如玉姑娘更是对着梁岩眉目传情,赞颂两句,更抚琴助兴。苟公子亦给梁岩倒了一杯酒,二人相互吹捧一番,又扯到付云生身上。付云生谦逊两句,众人恭维不止。火候差不多了,便高声吟道,“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这个付云生,角色设定是精通诗词,事实上,他亦是名校的高材生,对于诗词歌赋,也极为喜爱。起初看台本的时候,他便总觉得这些诗词,有些莫名的熟悉之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此时装模作样的吟出来,脑海中灵光乍现,突然就明白了:这些诗词,都是古人的作品!只是相较于那些特别有名的,稍稍差了些。大多人看了,并不会想到此关节。

想通了这一点,付云生不由暗骂编剧太无耻。

不过细想想,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古人一首“这个老娘不是人,王母娘娘下凡尘”的好句子,被无数古装剧用了无数遍,如今还又被隔壁的《大唐风流》拿来用了。

“砖”都抛完了,接下来就该上“玉”了。梁岩赞了付云生几句,之后便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安乐,故作惊讶道,“咦!这不是安乐吗?你竟然也来了?嘁!一个庶民,也来参加诗会?”

苟公子哈哈一笑,道,“梁兄,这事儿怪我。我来的时候,半路上碰见安乐。他知我要来诗会,非要跟着一起来。我看在都是南朝旧臣的份儿上,也不好拒绝。”

安乐闻言,心中把苟公子全家问候了一遍。付云生笑着摆摆手,道,“二位,我们这是诗会,只论诗品词,不做其他。王宫贵胄也好,庶民樵夫也罢,只要胸有点墨,就能过来。”说罢,付云生看向安乐,“安乐,不知你今日可有佳作?”

如玉姑娘接过话茬,笑道,“我可听付公子说了,安公子的才情,不在他之下呢。小女子很是期待呢。”

安乐听着如玉娇滴滴的声音,心里暗骂了一句“骚~货”,口中笑道,“真是巧了,前几日实在是无聊,确实作了一首词,倒也刚好合了今日的主题。”

“哦?”付云生兴致来了,“却不知是何等佳作,不妨吟来,我等洗耳恭听。”

安乐起身,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的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背到此处,安乐倏然一惊。

坏了!

一直以为自己会被的诗词,怎么就——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五年前,自己可是背的滚瓜烂熟的!

怎么就忘了?

安乐涨红了脸。

诗会上,其他人也是憋得难受。一旁的陈若彤,更是恨不得替安乐把这首《明月几时有》给倒着背出来了。

“那个……咳咳……啊!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不胜寒……不胜寒……何似在人间。”背完了上阙,还有下阙。安乐的小脸儿便秘似的,憋了一阵儿,“不应有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好像漏了好几句!

算了,就这么着吧。

安乐大松一口气,又乖乖的坐了下来。

整个诗会上,死寂一片。

导播室里,导演手里的一罐可乐,已经被捏扁了。他很生气,暗骂安乐太水了!苏东坡最著名的词,有点儿文化的人,都能背下来好不好!高处不胜寒之后,是……

是……

是什么来着?

导演也懵了,一时间竟是想不起来了。

忽然。

诗会上,想起了啪啪啪的声音。

付云生咬着牙,慢慢的拍着手。“好!佩服!”他看着安乐,缓缓说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但是……你的这首长短句,果然了得!”

梁岩也反应过来,嘲笑当做冷笑,道,“确实如此,诗词一道,我是不如你的。”

如玉闻言,觉得付云生、梁岩跟那苟公子,与安乐都算是“有仇”的,夸奖的话,肯定也不好多说。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在了自己身上。想了想,如玉咯咯一笑,道,“安公子当真才情了得。这首词,真是……回味悠长,意境非凡。特别是末句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定然可以流传千古。”说完了,又觉得不够,脑中灵光一闪,继续道,“还有中间那句‘不胜寒’,连吟三次,似排比一般,更强调了孤单寂寞之感……”如玉的声音越说越小,她实在是夸不下去了。虽然她自己也背不下来全词,但她可以确定,这首词里,绝对没有三个“不胜寒”。

安乐见众人夸赞,心下暗喜,看向陈若彤,低声问道,“我啥时候去上班——上工?”

陈若彤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明日去铺子里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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