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府,安心院。
安乐鬼鬼祟祟的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房门,露出了一颗小脑袋。月光下,那张脸衬托的愈发白嫩。她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有惊动丫鬟小菊,这才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她的背上,背着一个包袱,手里还拿着那杆黑色长枪。
出了安心院,安乐来到后花园里,准备踩着一旁的假山,翻墙而出。
她到底还是决定逃命。
不是信不过清河郡主,而是把自己的小命交在旁人手里,安乐觉得不靠谱。保险起见,当然是跑路最好了。
只是,站在假山上,安乐又踟蹰不定。思来想去,又咬咬牙,跳下假山,摸索着去了安静的住所。她还是不忍心抛下安静和安世新。尽管跟这俩人并不熟,但到底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家人啊。
轻轻敲门,门内没有回应,安乐不得不小声喊了一嗓子,“安静!”依旧没有人回答。安乐试着推了推门,竟然推开了。
她蹑手蹑脚的走进去,摸索到安静床边,轻轻推了一下。睡梦中的安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安乐,不由的大睁着眼睛,正要说话,却被安乐一把捂住了嘴巴。
“嘘!”
安静不明状况,但还是轻轻点头。
安乐放开安静,低声道,“赶紧穿衣服,跟我走。”
“去哪?”
“爹爹欲图谋反,事情败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安乐简单的把事情说了,又提醒安静,“不要惊动了旁人,那些丫鬟杂役,都信不过!”安乐十分怀疑那些丫鬟杂役中,有没有大魏帝国的奸细!
安静傻愣愣的看着安乐,有些不知所措。
“快点儿!”安乐催促了一句,“你先去假山那里等我,我去喊爹爹来!”说罢,便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安静看着安乐离开的背影,揉了一下眼睛,赶紧按了一下耳孔的位置,触动了内置通讯。
导播室里,请求通讯的信号灯闪烁着。然而,值班人员却已然呼呼大睡。
安静急切的等待着导播室的回应,可惜没有人搭理她。暗骂了一句,安静决定先起床再说。穿好了衣服,又试着联系导播室,却依旧无果。
没办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安静匆匆去了假山处,可左等右等,却等不来安乐。
此时的安乐,正在苦苦劝说着安世新。
安世新一脸悲伤,攥着拳头,哀声道,“儿呀,为父造的孽,岂能让你受牵连!你放心,一切罪责,为父一肩担下。纵是千刀万剐,亦不能让你亡命天涯。你便安心在家待着,不要……”
安乐急了眼,怒道,“现在不是分析责任的时候,赶紧走吧!再不走,天都亮了!”
“不成不成!”安世新坚持不肯走,“你还年轻,一旦被朝廷通缉,一辈子全毁了!你听为父的,就在家待着。等到天亮,为父便去疏通关系,咱家不会有事的。”
这可是谋反!
从古至今,都不是小罪过,岂能说没事儿就没事儿?
安乐斜了安世新一眼,闷哼一声,道,“那行吧,我就再等等。”说罢,也不管安世新,一路匆匆去了假山处。
安静已经等急了。
“哥,怎么这么久?爹爹呢?”
“爹爹……他要办点儿事情,我们在城外等他就好。”安乐稳住了安静,带着她翻过院墙,朝着城门口急奔。
安乐跟安世新本也没什么感情,见他这般迂腐,气的也不想管他了。
眼看着到了地方,却发现城门紧闭。
安静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没成想,那些守城的兵卒,竟然都在睡觉。也可以理解吧,毕竟,谁也没想到安乐会在大半夜的上演这出戏。
安乐对着安静做禁声状,轻手轻脚的走到城门口,试图打开城门闩。
安静有些焦躁不安,琢磨着要不要故意弄出点儿动静来把兵卒惊醒。不然的话,自己可要遭罪了。这大半夜的,跟着安乐这个蠢货瞎跑什么啊!万一再跑出了剧场,被安乐发现了什么,那可就糟了。
可故意弄出动静来,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思来想去,安静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这个时候,安乐已经把城门打开,朝着安静招手。安静赶紧跟上。兄妹二人一路狂奔,离城而去。跑了很远,安静累的气喘吁吁,双腿灌铅似的。再看安乐,虽然也累的满脸通红,但却并没有跑不动的迹象。
安静看看跑的距离也差不多了,便忽然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跑在前面的安乐听到动静,赶紧回头,看到安静坐在地上,不由一惊。“怎么了?”
“脚扭了。”安静苦着脸道,“哥,我跑不了了,你先走吧。”说着,眼泪汪汪,“九泉之下,妹妹会保佑你的。”
安乐黑着脸不吱声,走过来蹲下,抓过安静装模作样揉着的脚,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不妥。“骨头似乎没有伤着。”安乐说着,又起身,背对着安静,“上来。”
“啊?”
“我背你。”
“这样子咱们俩都跑不远……”
“你别管了!”安乐干脆直接拉住了安静的手腕,将她背在背上,一咬牙,站起身来,硬撑着往前跑。
安静惊讶极了。
她实在是没想到,安乐这副柔弱的小身板,竟然还挺有力气的。再看前方的官道,安静心中暗暗焦躁起来。
《大魏驸马》剧组的资金很紧张,所以剧场打造的并不算大。安乐虽然气喘连连,但跑的也不慢,再这么跑下去,要不了半个小时,肯定要出剧场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急躁不安的赶紧继续按着耳朵上的通讯器。
终于,值班人员睡醒了,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大半夜的,搞毛啊!”
安静大喜,赶紧说话,“哥,我……我内急。”
值班人员听到这话,激灵了一下,赶紧看屏幕,追踪安静的位置。
安乐暗暗叫苦,却也无奈,只得背着安静钻进了官道旁的树林中,将她放下,背过身去,又走开一些。“你快点儿啊。”说罢,便靠着一棵树坐下来,焦躁不安的抖着腿。
“好了没?”安乐催促着。
“拉肚子。”
“你……你快点!”安乐心里火急火燎的,却又不忍心丢下妹妹。
就在这个时候,永乐城内,已经鸡飞狗跳。镇守永乐城的官兵,匆匆集结,朝着安乐这边扑来。安乐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亦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觉并找到。眼看着围堵过来的官兵,整个人都懵了。
安乐折腾了半夜,却把自己折腾进了牢房里。
导播室里,接到通知的导演,还穿着睡衣,一脸的狼狈和愤怒。他怒视着值班人员,咬牙切齿道,“你被解雇了!”
值班人员也很生气,“为啥啊!要不是我及时通知……”
“所以不罚你款了!”导演怒道。
他不想再跟这人废话,摆摆手,让保安拉着那人出去了。再看屏幕上牢房里的安乐,导演身心俱疲。“有本事你再给我跑一下试……嗯?”导演大睁着眼睛,看着在牢房窗口抠抠索索的安乐,都傻了。
牢房里。
安乐用指甲抠着窗下砖头缝里的泥土,竟发现极为松软,又警惕的回头看了看,没有看到狱卒,便又试着掀了一下窗下的砖头。
砖头轻易被掀动了。
这个时候,忽然传来脚步声。
安乐赶紧背对着窗户,一脸无辜的老实坐着。
来的是两个狱卒,一人手里抓着把铁链。二人打开牢门进来,竟是把安乐给锁在了牢门上。
安乐傻了眼儿。
导演黑着脸,道,“剧场打造的工费不还没有结清吗?剩下的不用给了!给我问问那个什么狗屁建筑公司的李总,合同里白纸黑字写下的质量不合格,要赔付多少钱!”深吸一口气,导演点上一支烟,情绪恢复平静,“安世新畏罪自杀!天子仁慈,安乐和安静……贬为庶民,赶出太平府!”
说罢这话,导演遗憾非常。那个安世新,可是个老戏骨,价格也不高,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啊!其实,他更想让梁岩那种小鲜肉赶紧死了。这种演技不好,价格又贵,流量有名无实的小鲜肉,就不该请!
要不是看在徐总的面子上……
导演颇有些无力感,看着屏幕中的安乐,欲言又止。
……
人生际遇,经常如此突然。
曾经吃喝不愁的将军府的公子,一下子成了庶民,接下来的日子,想再咸鱼下去,基本不可能了。
谋逆罪臣安世新入土为安,安乐兄妹,却还是要生活的。
这个时候,又轮到清河郡主出场了。
永乐城内,一处破旧小院里,清河郡主对安乐兄妹道,“这个宅子,是我父王以前送给家中一个老仆的。他已然过世,宅子也就空了。你们暂且在这里住下吧,以后的日子,再从长计议。”
安静抹着眼泪,感谢道,“谢谢郡主。”
“别跟我客气了。”清河郡主轻轻拍了拍安静的肩膀,又看向安乐,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安乐实在是没心情逛街,但清河郡主帮了大忙,自然也不好拒绝,只能跟着她出了院门。街上依旧人流如织。死了一个安世新,对整个永乐城而言,并没有任何影响。
“你怎么打算?”清河郡主道,“你还有妹妹要养,一定要坚强啊。”
“嗯,我会的。”安乐回了一句。
清河郡主又为难道,“我父王其实不知道我来见你。他可是恨死了你爹,害得他在天子驾前挨了骂。”
安乐凝眉不语。
“以后我怕是没有机会再出来了。”说着,清河郡主摸出一个锦袋,递给安乐,“这里有些散碎银子,你跟安静,找个谋生的法子吧。”
安乐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感谢的话。”清河郡主停下来,面对着安乐,道,“你要努力啊!干出点儿名堂来!不然的话……我父王是不会允许我嫁给一个庶民的!”说着,眼圈儿红了,眼泪打着转儿。
安乐心下戚戚然,叹道,“我知道了。”她其实想劝清河郡主“再寻良人”,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因为她对清河郡主这种刁蛮性子,真的不喜欢。但这个时候,这种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仿佛又回到了穿越之前,继续为了生活苦苦支撑。无非就是换了个环境,日子还是需要继续。或者乐观的想一想,自己应该可以利用“穿越者”的金手指,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美好一些。
当然了,这个狗屁的大魏帝国,似乎并非五千年历史长河里的某个朝代,所以,依靠“未卜先知”来发迹,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或许搞点儿小发明?
肥皂啊、玻璃啊、香水啊、火药啊、炼钢啊……
啊……
啊……
啊……
还是算了。
安乐惊讶的发现,自己“穿越”之前,准备工作做的不够好:竟然什么都不会!
清河郡主不知道安乐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看她一脸怂样儿,感觉有点儿不靠谱。不过,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了。导演会安排好一切的。
“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清河郡主道。
“嗯,再见。”安乐道。
清河郡主应一声,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安乐一眼,转身离开。
安乐转身,想要回那小院儿。可看着街上如织人群,却又懵了。
新家在哪来着?
好在走的不远,安乐找了一阵儿,终于找到。
安静正在打扫院落,安乐上前,拿过安静手里的扫帚,把庭院扫洒一遍,又进了屋,四下里看了看。“还需要一些日常用品,去街上买点儿吧。”
“哥,咱们哪里还有银钱啊。”
“我有一些,清河郡主刚借我的。”
“哦,郡主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啊。”安静道。
“是啊。”
兄妹二人一起出门,他们身后,一栋房屋的角落里,闪出一个人来。
是秦师傅。
秦师傅背上,背着一杆黑色长枪,见安乐二人走远,这才走到他们宅子外,一个翻身,跃过院墙。
推门进屋,四下里看了看,秦师傅将长枪放下,挺着腰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卡!”导演对着麦克风说了一个字。
秦师傅松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导演,你这主意真的能行?”
“咋?”导演问。
“我觉得太俗了。”秦师傅对导演没有什么尊重可言,说话很直白。“把她的身世改成南陈太子,太扯了吧?”
“我觉得还行啊,背负国仇家恨,又爱上了仇敌的女儿。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再加上恢弘的杀戮场面,绝对有看头。”
“恶俗至极。”秦师傅笑道,“而且,突然这么改身份,多突兀啊。”
“并不!”导演道,“你要明白,但凡没有拍摄母亲产子的镜头,身世都可以成为大包袱抖出来。就算是有了母亲产子的镜头,那也可以解释为狸猫换太子。”
“编剧不是说了嘛,我们应该沉稳一些,按照自己的套路走,改来改去,容易乱套。”
不提编剧还好,提起那个经常请假的蠢货,导演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承认,自己这么改设定,是有赌气的成分。但是……好吧,是有点儿扯了。导演闷哼一声,道,“那你觉得该怎么改?”
“我又不是编剧。”
“群策群力嘛。来来来,大家都说说看,有什么想法,随便说。”
导播室里立刻闹哄哄起来,就连耳机里,许多没有镜头的演员,也开始七嘴八舌的叫嚷着。
有人赞同导演的观点,认为改成南陈太子,然后复国,是个很不错的故事。也有人赞同秦师傅的观点,认为这么改,即恶俗,又突兀。更显得《大魏驸马》太没节操,剧情一路扯淡。
乱糟糟的叫嚷中,导演听到了一个比“南陈太子”更突兀的建议:“也可以让安乐变成武德皇帝的私生子嘛。做了驸马,兄妹成了亲,然后发现妹妹不是武德皇帝的亲生女儿……金庸前辈的套路,绝对有戏。最好公主竟然是南陈旧部用了一招狸猫换公主,真正的身份,竟然是南陈公主……”
导演刚想破口大骂,却又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非要改身份吗?落魄的亡国奴,飞上枝头成了驸马,与公主相亲相爱,也挺好啊。”
“嘶……”导演愣了。
对啊!
为什么非要改身份呢?
莫名觉得说话者的声音很迷人,导演清了清嗓子,道,“也对,你说的不错,我们没必要改身份。嗯……话说,你是哪位?”
“我是怡红楼的如玉啊,导演,我的戏什么时候开啊。”娇滴滴的声音里,充满了抱怨,“每天在怡红楼上招手……好无聊哎。”
导演嘴角微微抽搐,他想起来了,这个如玉,是徐总那个不入流的影视公司的另一个合资人的小蜜。苦笑一声,导演道,“这个不急,主角的初吻、贞洁什么的,一定要控制好,不能轻易丢了。”
“嘿嘿,导演啊……”如玉又道,“您看,我的角色,能不能加点儿戏……”
“这事儿再说,好了,都别嚷嚷了。我想想啊……”导演打断了如玉的无理要求,略一沉吟,道,“秦师傅,你就把那杆枪还给安乐,身份什么的,先不改。安乐问什么,就装神秘好了。现在这小子已经家破人亡,还有个妹妹要照顾,应该会奋斗一回了吧。实在不行,再让安静患病,最好是那种特别花钱又死不了的病。对了,伯爵府那小子呢?你先继续得罪安乐,最好能气死她!至于怎么气……我想想,等会短信你。”
伯爵府的少爷听到了导演的安排,心里暗暗叫苦。瞥一眼跟自己一样,现在没有镜头的梁岩,道,“看样子,哥们儿我很快就要领盒饭了。”
“呵呵,早领早安心。”梁岩压低了声音,“听说隔壁《大唐风流》在招配角,待遇丰厚呢。”
“算了吧,我这……不是帅的掉渣,也没有丑出特色,一辈子也就龙套命了。配角是不敢想啊。”说着,他听到信息提示,掏出手机,看了看导演发来的剧情,“嘿,这次还不错,非礼安静,然后被秦师傅打跑。啧啧,虽然挨了揍,但也值了。”显然,他对安静早已垂涎三尺。
梁岩斜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嘲笑。“显然,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
“什么?”
“一般而言,所谓‘非礼’,也就是碰一碰女孩子的下巴、手,最多就是抓着她的肩膀,扭来扭去的。再过分点儿,也就是对着女孩子的脖子乱拱了。不等你继续,就会有人英雄救美了。”梁岩呵呵的笑,“你以为人人都能是尹志平啊?”
“这个……靠!有道理。”
……
杂七杂八的东西买了一大堆,兄妹二人回了宅子,把一切归置了一下,安静又道,“哥,刚才路上,我听人说,今晚望江亭那里,有个什么诗会。你要不要去看看哦。”
安乐看了安静一眼,觉得奇怪。
老爹刚死,小丫头下午时候还哭得死去活来的,溜达一圈儿,就有心情去诗会玩乐啦?
安静叹气道,“哥哥以前,最喜欢吟诗作赋了。爹爹已经不在了,哥哥一定要打起精神,不要过度悲伤。去诗会散散心,也是好的。”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安乐心里苦笑,自己还喜欢吟诗作赋了?口中叹道,“不去了,我在家陪着你。”
“去吧。”安静抽泣起来,“哥哥这么消沉,妹妹看在眼里,心痛的厉害。”
消沉?
安乐没觉得自己有多消沉。
可看安静哭得厉害,也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妥协道,“行行行,晚上反正也没事儿,我便去那里看看好了。”
“嗯嗯。”
安乐讪讪,“我去做饭。”
“不要啊!君子远庖厨,哥哥堂堂男儿,怎么能下厨呢。”安静将安乐按在椅子上,“你歇着,我去做饭。”
安乐也不坚持,待安静进了厨房,这才有些哭笑不得的摇头,又想了想,咋舌嘀咕:“诗会……我是不是也该做点儿什么诗词歌赋的,说不准就能像那些穿越小说的主角一样,一下子结交了贵人……嘶……”安乐半仰着头,若有所思。
她猛然间发现,除了“锄禾日当午”之类的小学生必背古诗,别的自己好像都记不全了……
正思索着脑海里的诗词,一眼瞥到了墙角的长枪,安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