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可有查到些什么？”

“很遗憾。”梦尘摇了摇头，“待小僧去到那几户人家之时，几户人家均告知，因为疫病的缘故，最初几个病人的尸身皆已火葬，只剩骨灰了。”

“小僧还特意去了几人的坟前查看了一番，并无异样。”

“师兄那边呢？”

“苍州城内仅剩的这一家医馆是一个叫方长柳的医师在经营。”江俞缓缓说道，“我和他打了一下午的交道，人似乎很不错，不像是那种图谋不义之财的人。”

“只不过……奇怪的地方，倒也确实有一些。”

梦尘立刻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今日看他给那些疫病的病人抓药时，频繁用到半边莲，紫花地丁和红薯叶等药材。而这几味药材，据我所知对鼠疫并无药效。”

“相反……在医书上记载的，几味药皆是治疗蜘蛛毒的良方。”

“蜘蛛毒？”梦尘轻轻蹙起了眉头。

这的确是一个很让人在意的地方。

“那江俞师兄可需要继续探查？”

江俞点点头：“我在他身上留了一道真气印记，可以感知他的位置。”

“此刻，他仍在医馆内没有离开。若有异动，我便跟上去探查一番。”

听到这里，梦尘才轻笑道：“还是师兄考虑事情周到。”

“那眼下，我们只需要静心等待咯？”

“眼下嘛……”江俞看了一眼不远处吃完了包子，一脸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上的油的二月。

……眼下，显然有比方长柳更重要的事情。

——

——

“爸爸，东街真的有卖糖人的吗？”

走在天色渐渐暗淡的街道上，二月抓着江俞的手，轻声问道。

“我今天出去逛了一圈，只有东市还开着几家小铺子。除了糖人，还有一些卤味和糕点。”

江俞轻笑着说：“就是我们须得快些，若是商铺关了门，那可就吃不到了。”

“唔！”

二月一听可能吃不到好吃的，立马迫不及待地一边跑一边拽着江俞的手往前走：

“那爸爸快点！不要等商铺关门了！”

“慢些跑，莫要摔了！”

江俞也是一脸无奈，只能被她牵着手向前跑去。

梦尘则是不紧不慢地微笑跟在两人身后。

一路跑到东市，所幸几家店铺全都没有关门。二月立马眼里闪着小星星，扒在店铺的门口张望着。

“哇！糖人！好多好好看！”

糖人店铺是一个老奶奶在经营。看见二月这么喜人的小姑娘，老奶奶也笑眯眯地说道：

“呵呵，小姑娘，喜欢哪个糖人呀？”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二月在一堆活灵活现、令人目不暇接的精美糖人之中来回扫视着，最后苦恼地说：“……都好喜欢，怎么办。”

“那便全要了吧。”

在她身后，江俞清澈的声音传来。

二月立马惊喜地瞪大眼睛：“真的？”可是一转头，她又有些纠结地皱起小眉头：

“可是，爸爸不是说了，糖人吃多了要牙坏的吗？”

“无妨。今日便破例一次。”

江俞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来到苍州，本应让你好好感受天南海北的美食。不过可惜因为疫病，一直没能兑现承诺。”

“至少今天，糖人就让你吃到开心吧。”

“太好了！嘻嘻。”

二月亲昵地抱着江俞的手臂，用侧脸在上面蹭了蹭。

“呵呵，”老奶奶见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兄妹关系可真好啊。”

“不是兄妹呀，他是我爸——”二月刚眨着眼睛想解释，就被江俞一把尴尬地抱在怀里捂住了嘴，讪笑着说道：

“我妹妹她脑子不甚灵光的，您多担待。”

那老奶奶古怪的脸色才渐渐平息下来。

店铺里摆了很多形态各异的糖人，一个个都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

二月兴致勃勃地看一个拿一个，然后在看到了一个长袖善舞的宫女糖人之时，她突然停了下来，轻轻侧了一下头。

“老奶奶，这个糖人是什么呀？”

“这个呀，这个是晏女糖人。”

老奶奶慈祥地笑了笑：“晏女啊，是咱们苍州本地的一个传说。”

“传闻曾经在苍州，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名叫晏女。因为姿色出众，被选入宫中当了宫女。”

“但是在她进京的路上，命苦遇上了一伙山匪，要截了她做压寨夫人。”

“所幸啊，沿途路过了一位剑仙，出手救下了她，杀了那伙山匪。”

“那之后，这位宫女也对那位剑仙暗生情愫，不想进京当宫女了。”

“那，那位剑仙呢？”二月痴痴地问了一句。

“那位剑仙呀，也被晏女卑微而真诚地感情所打动，也对晏女流露出青睐。”

老奶奶笑呵呵地说道：“后来呀，晏女进京之后，终日苦思剑仙，一年又一年。”

“终于，某天她的思念感动了上天，上天让她平日宫服的丝巾化作青鸟，飞去了剑仙所在的地方。而晏女也终于借由青鸟之口，向剑仙表露了心意。”

“于是，剑仙一人一剑，只身闯入皇城，当着所有人的面带走了晏女。”

“哇！”

听到这里，二月的眼神已经迷离了起来：“好浪漫呀……”

“那故事的最后呢？”

老奶奶突然止住了话头，而是反问了一句：“小姑娘，你真的要听故事的结局吗？”

二月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道：“晏女不是已经被剑仙接走了吗？那两人不是应该过上神仙眷侣般令人艳羡的日子吗？”

其实不止是二月，连江俞都有些疑惑起来，这个故事的结局还能有什么变故。

听到二月的话，老奶奶轻轻叹息了一声。

“唉。”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传说应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可偏偏，现实却始终是缺憾的，不得完满。”

她的眼神沧桑了起来：“晏女和剑仙的确过上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奈何，凡俗性命不过百年。而那位修士修为通天，寿命可达四百年。”

“数十年过后，满头白发的晏女老死在了剑仙的怀中。”

“那剑仙在晏女的坟前，为晏女守墓四百年，直至仙逝也再未踏出长生那一步。”

“……仙凡有别。终究是遗憾。”

一番话说完，场间突然沉默了。

江俞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童话般浪漫的故事，却有个如此现实到近乎残酷的结尾。

他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二月。

二月轻轻低着头，狭长的睫毛望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月……”江俞忍不住轻声开口。

“嗯？”

听到了江俞的话，二月抬起了头，脸上依然是一副轻松笑着的表情。

“怎么了爸爸？”

“……”

看着二月天真无邪的笑容，江俞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想来。

似二月那般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活着，也不会想那么多令人烦心的事情吧。

她只会把这当成一个故事罢了。

并不会去深思故事里的深意吧。

……大概。

二月从柜台上拿起了那个晏女的糖人，举在头顶眯起眼睛看了看。

“晏女姐姐，当时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她喃喃低语了起来。

渐渐亮起的月光，穿透乌云，撒在了糖人上。

……也撒在了二月的眼睛里。

二月的眼里，像浸染了月光一样，皎洁而璀璨。

望着月色下，宛如仙子下凡一般出尘圣洁的二月，江俞一时间看的痴了。

二月轻轻转身，罗裙转起一个圆润的弧度，像精灵一般转了一圈，然后笑眯眯地捧着一个糖人，走到了江俞面前。

“爸爸，也给你吃一个！”

江俞看到了那个糖人。

……是一位身姿潇洒飘逸的剑仙。

“爸爸舞剑的样子也超帅呢！和这个剑仙一样帅！”

江俞沉默地接过了糖人，看了几眼，然后轻轻揉了揉二月的头发。

“二月，你喜欢这个糖人吗？”

“喜欢呀。”

“那改天，我也学着给你做糖人吧。”

“好！那样二月就能天天吃糖人咯！”

清脆欢快的笑声，渐渐弥散在月色里。

——

——

往回走的路上，二月津津有味地舔着糖人。

不过，舔的都是其他的糖人。

那只晏女的糖人，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这个糖人，你不吃吗？”江俞问道。

二月眨了眨眼睛：“不舍得吃。”

“晏女姐姐那么漂亮，总感觉吃掉好可惜诶。”

见她一脸惋惜地神情，江俞也只是笑着说道：

“好。不吃就不吃。”

“那我这个剑仙的糖人，也留着不吃好了。”

他轻轻伸出手里剑仙的糖人。

二月也将手中晏女的糖人递了出去。

两个糖人轻轻碰在了一起。

仿佛晏女与剑仙，跨越过时空，再度相遇在一起。

再度执手相牵。

……月色下，二月稚嫩的手也与江俞宽厚的手轻轻碰在了一起。

显得格外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