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不能乱说的,乱说话很容易得罪人。

被李郎中言之凿凿的诊断为“病入膏肓”的这位,拿着郑先生开出来的几包灵植,有些唏嘘道,“郑先生,你确定我这是小症状吧?”

郑先生哭笑不得,“你若信那混账李郎中的话,便在家等死好了,把药退给我便是。”

病人有些尴尬,也是松了一口气。“倒是真把我吓得心里不得劲儿。”苦笑一声,又道,“那平安堂的李郎中,实在是可恶的紧。郑先生作为西凉城的第一名医,总该做点儿什么吧?难道任由那李郎中乱来?”

郑先生挑了一下眉头,啐道,“不然呢?还能杀了他不成?”

“这个……”病人一时哑然。

“杀之就过分了,但赶出西凉城,也是应该。”有等待问诊的病人插了一句。

提及李郎中,积善堂里一众病人和伙计,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说起来倒是奇怪,那平安堂,平日里没什么生意,他李郎中是靠什么过活的?”

“还真是。我记得,以前他每天都是下馆子,顿顿必有酒肉,明显是个阔绰的。最近收了个小丫鬟,倒是不下馆子了,却也是顿顿鸡鸭鱼肉,奢侈的紧。”

“他的钱财是哪里来的?即便颇有积蓄,可五年光阴,说短也不短,还没有花完?”

“怕是来路不正啊。”

“说起来,前些时候,城北周家失窃,据说被盗了不少晶石。”

“这个……倒是没什么证据。不然,赶出西凉城,也是轻饶了他。”

关于李郎中的事情,郑先生跟城主段云提过,段云觉得李郎中是可恨了些,但罪不至死。说到底,在西凉城的这五年来,李郎中倒也没有害死过什么人。只因他人性可恶,便把他赶出西凉城?似乎也说不过去。

想起段云的话,再听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心里窝着火的郑先生拿城主的话敷衍道,“李郎中是可恨,但也没有害死过人,我们也不好做的太绝。”

闻听郑先生之言,有个已经看完了病,拿着药在这看热闹的人不满了。“郑先生,我是敬重您的,可您这话,实在是不中听。怎么?还非要等他害死了人,再收拾他?他倒是没害死人,却差点儿害得我自断一臂!”见众人一脸不解,那人解释道,“今日里被他那小丫鬟纠缠的没法,我便去了他那里看病,他说我要么截肢,要么请织女出山,给我换了经脉。幸亏我没信他!来您这里再次排队诊断,却不过是小疾。”

郑先生愣了一下,琢磨了一阵,恍然道,“不错!病人无小事,等他坑死了人,悔之晚矣!”言毕,郑先生,起身做了个圈儿礼。“诸列位,老朽这便去城主那里商议此事,请城主大人将那李郎中逐出西凉城。各位若是有意,可一同前往。”

众人立时来了兴致,叫嚷着,与郑先生前往城主府。

人群乌泱泱的离开积善堂,积善堂门口,专门贩运灵植的小张驱赶着马车,一路直奔平安堂。一进平安堂,看到清儿,小张就急慌慌的问道,“你家先生呢?”

清儿一脸兴奋的问道,“先生在楼上,您是要看病吗?”

小张道,“我看什么病,我找他有事儿!李先生!”说着,嚷了一声。

待李郎中从楼上下来,小张不等他下楼,便匆匆迎上去,站在楼梯口,道,“李先生,大事不好了。”

“怎么?”李郎中依旧是那种淡然样子。

小张道,“郑先生带着一帮人,去城主府请愿,要把你逐出西凉城呐。”

李郎中愣了一下,问,“凭什么?”

“凭什么?这五年来,你坑了多少人,你心里没数?”小张苦笑道,“要不是看在你平日里从不缺我工钱,偶尔还请我吃酒,我也巴不得你被赶走呢。”

“噢。这样啊……”李郎中想了想,摸出一颗晶石,丢给小张,“劳驾报信,辛苦了。”

小张接过晶石,嘴角一抽,低头看着手里亮晶晶的东西,颇为意外。只是报个信儿,就给这般好处?李郎中虽然平素也不小气,今日却大方的紧啊。“这个……嗐,我不是为了晶石才给你报信的……”说着,抬起头,却见李郎中竟是又上楼去了。

“哎?李先生?”小张有些纳闷儿,转脸看向清儿。发现清儿正一脸肉疼的盯着自己手里的晶石,愣了一下,赶紧把晶石收起来,干笑一声,转身走了。

清儿想起众人要把李郎中赶走的事情,心急火燎的上楼。来到李郎中的房间,正待发问,却见李郎中铺开了纸张,拿起毛笔,竟是要写字。

清儿不明所以,站在一旁看着。

年幼的她,根本不识字,自然也不知道李郎中到底写了什么。眼看着李郎中终于写完,清儿忍不住好奇,问道,“先生,您写的是什么呀?”

“去和点儿面糊。”李郎中交代了一句,拿着两幅字下了楼。

等清儿和了面糊,李郎中便把两幅字粘贴在了门框两侧,之后又没事儿人一样上了楼。窗边坐下,望着晴朗的天,李郎中又开始思索起清儿父亲体内那一道诡异灵诀来。

那灵诀诡异,甚至可以说有些阴损,还会自伤神智,但其中却颇有些耐人寻味的妙处。毁人真元而自取之,这在大众看来,自不止阴损,当以邪恶而论。可这修行之道,万般皆是道,本无正邪之分。取精华而弃糟粕,放是正果。

李郎中微微闭目,脑海中勾勒出人体的奇经八脉,更有真元流走,犹如演示图一般。

小半个时辰后,楼下忽然传来清儿的喊叫,听声音,十分急躁。李郎中眉头微蹙,却根本懒得睁眼,兀自延续着自己的思路,置若罔闻。

楼下。

清儿眼睁睁的看着以郑郎中和一个中年男子为首的大队人马匆匆而来,知道来者不善,心中自是惧怕。喊了一声“先生”,想要上楼,却又孩子气的担心这帮人毁了平安堂里的东西,便守在楼梯口,紧紧抓着楼梯扶手,警惕的看着众人。

郑郎中到了平安堂门前,正想喊话,却一眼看到了门两侧贴着的字,细看之下,不由傻眼。

与郑郎中并排站着的中年男子,也看着那副字,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这……”

有人轻声念出来。“内有庸医,患者自重。同行勿入,面斥不雅。”

郑郎中嘴角抽搐了一下,怒道,“这厮……”

中年男子苦笑,道,“郑先生,诸位,这个……人家自认庸医,还昭告天下了。”

郑郎中看着这幅字,感觉好似吃了苍蝇一般。

后一句不重要。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同行来这里好像要偷学他一个庸医的医术似的,纯属扯淡。重要的是前一句。那意思无非就是他医术不好,患者信不信他,他概不负责。患者信了他,出了事儿,那是患者自己太蠢!竟是会相信一个庸医的诊断。

以前李郎中虽然没有这么昭告天下,可整个西凉城,谁又不知他是个庸医呢?之前被李郎中骗过的,哪一个不是被骗之后,还要被西凉城人耻笑啊!

你知道他是庸医,还要信他的鬼话,然后再跑到城主那里诉苦,要把人赶走……

是他可恶呢?还是你太蠢?

感觉好像哪里不对,有些莫名的怪异。

“诸位,城主是个厚德之人,本也不想赶人离开。如今李郎中既然已经这般做了,咱们就退一步吧。毕竟……”中年人苦笑道,“毕竟李郎中虽然经常误诊,却也不曾骗过谁的巨资,更不曾伤人性命。”

郑郎中暗暗叹气,拱手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唉,就依管家之言吧。诸位,散了吧。”注意到楼梯口紧张的看过来的清儿,想起清儿背着一大捆干柴的辛苦样子,郑郎中心中又是愤愤难平。

可又如何呢?

李郎中所为虽然可恨,但杀了他吧,有点儿丧良心了。暴打一顿吧,又有辱斯文。忍着吧……又着实气得慌!

再想想自己兴师动众的为西凉城百姓主持正义,如今却又只能灰溜溜的离开,郑郎中脸上有些挂不住。瞅一眼门旁那两幅字,郑郎中心念一动,对身旁的儿子说道,“李郎中这幅字,倒是不错。可惜是纸质,碰见雨天,就毁掉了。去,找个木匠,打两块匾送来。”再抬头看看“平安堂”三个字,补充道,“门头儿也是旧了,换个新的吧。”

于是,平安堂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庸医馆”。

清儿抬头看着崭新的门头儿和门旁的字,已经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气的眼圈儿都红了。“太欺负人了。先生!怎么办啊!以后不会有人来看病啦。”

李郎中背着手,仰着脸看着这些字,咋舌道,“字不错,比我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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