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积善堂的伙计打着哈欠,摘掉了门板,又拿起扫帚,准备清扫一下积善堂门前的灰尘。刚拿起扫把,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伙计愣了一下,循声看去。

渐渐消散的夜色中,李郎中推着一辆平板车缓缓走来。平板车上,躺着一人,身上盖着白布,蒙着脸。一旁,清儿一边走,一边嚎哭着。

伙计揉了一下眼睛,看一眼渐行渐近的李郎中,啐了一口,道,“逞强!我家掌柜的都治不好的伤,你又能做的了什么!你当你是能逆天改命的判官啊?还是能镂月裁云的织女啊?”

判官和织女,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下医界两位传奇人物。

一位左手生死簿,右手勾魂笔。逆天改命,起死回生!人送偈语:“阎王叫你三更死,他敢留你到五更!”

一位妙手织天地,生死一线间。镂月裁云,巧夺天工!天下人赞曰:“天塌织云补,地陷裁南山!”

纵然今日,判官已然不知所踪,织女亦遁迹江湖。可这世间医者,依旧对二人推崇备至,奉若神明。

也正因此,那伙计,提及判官和织女,习惯性的抬手礼拜,以示敬意。

李郎中却是并不理会他,推着平板车,带着清儿,一路出了城。

一直来到城外数里的荒地里,李郎中从平板车上取下了一把铁锹,开始刨坑。清儿竟是不哭了,守在平板车旁,看着平板车上蒙着白布的父亲,不敢吱声。

李郎中看了看清儿,又对着那平板车说道,“行了,你可以起来了。”

那男子,竟是掀开白布坐起来,谨慎的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无人在左右窥探,这才放了心。又看向李郎中,苦笑道,“谢了。”

李郎中道,“你倒是谨慎得很。”

“没办法,我师弟那人,一向谨慎。他虽然亦受了伤,但一定会派人盯着我。我不死,他不会安心,亦不会甘心。”

“呵,现在你偷偷潜回陌刀门,应当能杀他个措手不及。”李郎中道。

男子笑了笑,从平板车上下来,蹲下来,看着面前的孩子,轻轻替他擦去泪水。“清儿乖,一定要听李先生的话,乖乖的等爹爹回来。”

清儿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爹,那你啥时候回来啊。”

“爹爹先去报仇,完事儿了,还要去找你娘亲。可能要一段时间。”男子道,“等爹爹带着你娘亲回来,咱们一家人,再回老家,好好过日子。”

“嗯!”清儿重重的点了点头。

男子摸了摸孩子的头,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来到还在挖坑的李郎中面前。“李先生。”抱起拳头,郑重一礼。

李郎中苦笑,将铁锹插在地上,规规矩矩的回了一礼。

男子又看了看清儿,眼眶微红,抿了抿嘴唇,转身快步离开。清儿喊了一声“爹”,追上来两步,看着男子匆匆背影,眼泪簌簌。男子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停下。

李郎中又拿起铁锹,抛起一个浅坑,将平板车上的白布,埋在坑里,又起了个坟头。将铁锹扔在平板车上,冲着还望着男子离去的方向发呆的清儿喊道,“走了!”

清儿瘪着嘴,磨磨蹭蹭的跟上来。

“先生,我爹什么时候会回来啊。”清儿问。

“不会回来了。”李郎中冷冰冰的回道,“我给他治了伤,他没钱付药费,就把你卖给我了。”

“啊?不会的!”清儿很肯定的说道。

“真的。”李郎中一脸嫌弃的上下打量着清儿,道,“又黑又瘦,也没什么用,又卖不出好价钱。这几天好好吃饭,养胖点儿,将来我转手一卖,大概还能换点儿零花钱。”

清儿撇着嘴,道,“先生骗我。爹爹说了,先生是个好人。好人是不会把我卖了的。”

李郎中愣了一下,随手把平板车扔了,恶声恶气的说道:“推车!”

清儿应了一声,抓起平板车的把手,费力的推起来。一边推,还一边说道,“我爹说,我娘亲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

李郎中又斜了清儿一眼,道,“那么漂亮的女子,为什么把你生的这么丑?”

清儿嘻嘻一笑,“清儿才不丑呢。爹爹说清儿最漂亮了,将来一定是天下第一美女。”

李郎中又是一愣,看着费力推车的清儿。“你……是女孩子?”

“是啊。”

“那……更丑!”

“才不是。”

李郎中哼一声,“别笑!哭!继续哭!使劲哭!”说罢,抬手在清儿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抽了一巴掌。

清儿吃痛,缩了缩脖子。看到李郎中凶神恶煞的模样,又想起父亲离开,还真哭了起来。

一路上,满脸寒霜的李郎中,带着哭哭啼啼又推着平板车的清儿,难免被人指摘一番。李郎中也混不在意。回到平安堂,又指使着清儿把他之前捡出来的草药拿出去晾晒,自己则去了二楼卧室,坐在窗前,怔怔出神。

他在回想着从清儿父亲身上发现的奇异真元,虽然没能将那道真元彻底解决,但却依然让李郎中感悟良多。盘腿坐下,李郎中运行功法,片刻,又睁开眼,苦思一阵,微微摇头。之后又练了一套功法,半个时辰之后,才下楼。

刚好有病人上门。

李郎中把了把脉,道,“修炼的时候岔了气,经脉有轻微的损伤,我给你开一副药,喝上七天,就可以了。”

病人微微蹙眉,道,“七天啊?这么久?只是轻微受损,吃一颗灵丹,不就好了么?而且,七天时间,万一受损恶化,岂不是更严重?”

“灵丹?灵丹什么价钱?”李郎中道,“最低级的小还丹,也需要两颗晶石,也就是两百颗源石。我给你开的药,只需要十颗源石。”

“这不是价格贵贱的问题,拖上七天,太久了。你还是给我来一颗小还丹吧。”病人有些不耐烦。

“我不建议你服用小还丹。”李郎中道,“事实上,经脉轻微受损,拖上几天,只要不继续修炼,总会自愈的。给你开药,是预防措施,避免受损更严重。服用小还丹确实可以立刻见效,甚至只需要一个时辰,经脉就会痊愈。但是,小还丹药性太猛,服用它,很可能会影响经脉的资质……”

“咳,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小还丹会影响经脉资质。”病人苦笑,“得,朋友说你这里不太靠谱,建议我去积善堂。我寻思着只是小小损伤,哪里都一样,你这里离得近一些。啧啧,没想到啊……”病人欲言又止,起身,苦笑着离开,到了门口,还轻声嘀咕,“果然是庸医啊。”

李郎中脸上波澜不起,似乎是司空见惯了,接过清儿倒的茶水,抿了一口。

“先生,什么是庸医啊?街上好多人都这么说您呢。”清儿问。

“就是医术不好的郎中。”李郎中道。

“呀!怎么会!先生这么厉害!”积善堂那位郑先生言之凿凿的说爹爹没救了,却还是被李郎中救活了。所以,清儿坚信,李郎中绝对不是庸医,而且比积善堂的郑先生厉害多了。

李郎中哈哈一笑,道,“论及医术,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嗯嗯,先生最厉害了!”清儿认真道。

被一个孩子奉承,也感觉不出什么痛快。李郎中讪讪一笑,又道,“来,我教你捣药,在我把你转手卖出去之前,你就安心给我打杂。不好好干活,就没饭吃!”

“清儿很能干的,先生放心。”

平安堂的生意很不好,李郎中也不着急,专心教会了清儿捣药,便又回了楼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

中午时候,清儿做了饭菜。自幼没娘的孩子,吃惯了苦,做饭打杂,根本不需要李郎中操心。只是到底年纪太小,做的饭菜,算不得好吃。好在李郎中对吃食并不挑剔,极为随性。

傍晚时分,清儿端了一盆水上楼。

乖巧的帮着李郎中洗脚的时候,清儿抬头看了看李郎中。李郎中眉头紧蹙,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生?”

被打断了思绪,李郎中很不痛快,恶狠狠的瞪了清儿一眼,语气生硬的问道,“干什么?!”

清儿被李郎中怼了一句,有些怯生生的低下了头,抿了抿嘴唇,才又鼓起勇气,说道,“厨房里的柴禾不多了,要不要清儿明天一早去山上捡些柴禾?”

李郎中微微一怔,应了一声。

洗完了脚,清儿端着洗脚水下楼。李郎中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静坐了一个时辰,这才安歇睡下。

翌日天刚蒙蒙亮,清儿便出了平安堂,一直来到东门的山脚下,转悠了许久,总算是捡了一捆干柴,费力的捆起来,背在背上,抬头看看天色,发现日头不早,怕耽误了李郎中吃饭,便急急赶回家做饭。

经过积善堂门口的时候,刚巧遇到郑先生父子二人从里面出来。看到背着那么一大捆柴禾匆匆赶路的清儿,郑先生先是愣了一下,觉得这可怜孩子有些面善,之后才记起清儿来。

“这庸医!”郑先生心里窝着火,正想追上清儿,去找李郎中说道说道,转眼却看到李郎中从东门外晃悠悠的溜达回来。闷哼一声,郑先生忍着气,待李郎中到了近前,才道,“你可还有点儿良心了?!”

李郎中一脸死相的看着郑先生。

郑先生继续说道,“那么一个半大孩子,你就这般虐待?”

“她爹临死前把她卖给我了,我的杂役,爱怎么使唤是我的事情。你若是看不下去,便买了去好啦。”

“你……”

“不贵,两颗晶石,便卖给你了。”李郎中道,“我刚教会了她捣药,算是带艺卖身,绝对物超所值。”

“滚!”郑先生涨红了脸,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一旁,郑先生的儿子忍不住说道,“李郎中,你这可有点儿过分。上好的杂役、丫鬟,那也值不了两颗晶石的!”

“不要拉倒。”李郎中不再理会他们,依旧不急不缓的溜达着走了。

“这般庸医恶徒,趁早赶离了西凉城才好!”郑公子愤然道,“留他在此,不知还有多少人会被骗了。爹!您是咱们西凉城第一名医,应该做个头人,把这恶徒赶出西凉城,莫要让他坏了我西凉城医馆的名声啊!”

郑先生哼一声,道,“早晚要他好看!走吧,且先去城主那里。城主的身体……唉,怕是唯有判官、织女,才能逆天改命了。”

郑公子唏嘘不已,咂舌道,“医界传奇,当真让人神往。”顿了顿,又想起一人,道,“爹,你说,传闻可真?那被判官变身成女子的苏天澜,真的有倾倒天下的绝色姿容吗?”

“传言罢了,不过皮囊,美又能美到哪里去。世人愚昧,三分颜色,口口相传,也便有了十二分。”

“言之有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