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瑞艾尔·克雷诺嘉,在她的认知里,早年的稚童生活虽会被父亲强迫学习宫廷舞蹈、剑术、马术,魔术练习等等十分枯乏无味的课程,但总归还称得上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这之后世界格局发生的一系列动荡彻底催毁了她的家庭。

米德加尔特王国的国王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而未留有子嗣的皇室血脉自此分崩离析……各路下封地公国打起收复王权的旗号实则互相侵略吞占,他们笃定着一个事实:

这场战争最后的胜者,将会把整个米德加尔特大陆收入囊中。

战火一旦燃起,想再熄灭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曾经绿草如茵的庄园、溪水潺潺的清流霎时间已被杀声震天的步兵方阵所取代,青年们怀着忠心为国的热血踏上战场,却再无一人能够回到家乡。

他们的冤魂成为亲人日日夜夜的梦魇,底层的百姓叫苦连天……所有人都渴望早日终结这场无意义的战争,终于,随着时间流逝,米德加尔特大陆上只剩两个公国:

至今仍占有大批土地的,拥有皇室旁系血脉的克雷诺嘉公国。

一步步登上由血与歌铸成的台阶,君临于顶点的瑞顿公国。

基于双方各持有的国力、兵力来看,恐怕战争的僵局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直至几星期前:

“克雷诺嘉大人,请您快醒醒!”

还处在朦胧状态的尤瑞艾尔在骑士团长的一阵扶肩摇晃下勉强睁开眼,接下来的对话却有如一记铁锤当头棒喝,彻底驱散了她残存的睡意:

“公爵他,刚才被人刺杀了。”

“你说父王他?!怎么可能……骗人的,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

骑士长单膝跪地,抽出腰内配剑,喉管中泛上的酸苦之声充满沉痛:

“但下属曾受公爵所托,不惜性命也要护您周全!这点时至今日也从未改变,就让我最后一次作为您的剑,掩护您出宫吧!”

“不行!父王他说不定还活着……我,我……”

“公主!”

骑士长眉目一凛,霎时间弧光闪过,蹿入二人眼前的黑影被拦腰斩断,温热的液体溅落在少女不住哆嗦的双唇之上,黏稠又腥臭。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父王……大家,怎么会这样,这个国家,以后会怎么样?”

骑士长一把拽起仍处在失神状态的尤瑞艾尔,紧咬牙关:

“请您死死抱紧我的脖颈,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抬头。”

“喂!那个污血之人的子嗣在这儿呢!快包围他们!”

一个略显魁梧的身影夺门而入,大声吆喝之下,竟有大大小小二十几道黑影倾泻进来,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喝啊!!!”

闪着银光的精美佩剑刺入一道流窜黑影的喉咙,血腥气刺激着它的主人,当杀气节节攀升,正义的骑士今夜将彻底沦为择人而噬的猛兽:

“秘剑·黑龙眼!”

骑士长侧膝下蹲,蓝白相间的厚重甲胄咯吱作响;剑身四周卷携起一阵阵暗色气流,攀援而上化为恶龙模样,霎时间,本应畅行无阻的空气竟带给黑影们丝丝阻滞感,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阻止他!不管他想做什么都要给我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那玩意儿很危险!”

领头的壮汉玩命地喊道;他清清楚楚地感知到此刻空气间弥漫的魔力密度大大提升,且都被压缩在等同于尺长状的狭小空间之内,要是吃了这一发可不是单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的!

“都听到头儿说的了?上!”

那二十几道黑影再也不敢怠慢,立刻一拥而上,手腕手背间弹射出的阴毒暗器只消片刻便已堪堪触至对方面盔,似乎下一瞬间便能取男人性命。

可惜,有时成败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这什么?!怎么可能啊啊啊啊啊啊!!!”

壮汉惊惧地察觉到就在即将得手的那一刻,原本凝胶状的空气彻底冻结为固状,仿佛时间停止一般,飞扑向空中的人形再也无法移动半分,紧接着,诡异的崩解开始了——

不是斩断,不是切碎,而是崩解:

由最先接近骑士长的黑影开始,触及面罩的指尖连带着空气中漂浮的衣物绸缎竟逐渐呈现为一种怪异的乳白色;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滴地化为齑粉,消散无踪。

死亡来得是如此缓慢又迅速,分毫不差地收割着除中心那一点外每个人的灵魂:

“不要,别这样……不要!”

壮汉想恳求宽恕,口舌却永无能力再次张开,死神已近面前……鼻腔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腐臭粗重的呼吸。

他就要死了。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将死亡错认为一件美好的事;当被那消散的触感瓦解自己的一瞬间,壮汉的内心竟充盈着无上的感激与幸福,他张开双臂,泪流满面。

这便是你所祈祷的“福音”,安息吧。

……

尤瑞艾尔睁开眼,惊异地发现先前还处于劣势的场面已被绝对反转,四周趋于死寂的寝宫内,唯余骑士长面罩下的粗重喘息与其站立不稳的身影:

“你没事吧?”

“属下……无碍。”

男人吃力地将佩剑收入鞘中;没想到只是一开始就要耗费如此之多的魔力施展秘术,再这样下去恐怕无法将公主安全护送出宫。

只有豁出性命!

“……我自己来。”

“什么?”

骑士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见面前这个仍显得瘦瘦小小的女孩仰起脖子,眼神显得坚毅又果决:

“我总是会被什么人保护着……这次,轮到我自己保护自己了。”

少女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一柄利器,漂亮地在空中挽出一朵剑花;睡裙下窈窕纤弱的身姿此刻写满了不容违抗的尊严与气势:

“至少在我同意你为我奉上性命之前,你都绝不能再有这种想法!”

……

尽管在半空中已看不真切,地面上四处迸发出的爆炸声与火光还是使尤瑞艾尔忧心忡忡。

父亲被毒杀、城池被攻陷……如今得已侥幸存活的只剩她和身边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可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我们输了吗?”

面对身前莲步轻移的少女的质问,骑士长徒劳地张张口,却发现舌头吐不出一个有效的音节:

这一切对她来说太残酷了,这一切的真相……这之后所要面临的真相。

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孩子又该拿什么去面对这一切呢?

“公主。”

“嗯?”

“还没有输……只要你还活着,就证明公爵的血脉依然从未被天父抛弃。”

尤瑞艾尔感觉到对方披覆着甲胄的粗糙手指正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样子笨拙又认真,她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骑士长。”

“属下在。”

“等我们一起逃出去了,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属下怎敢造次——”

“回答呢!”

“遵命!”

如墨般漆黑的永夜,希望之火仍未熄灭。

……

已经逃了多久呢?

尤瑞艾尔不知道,她的双足已趋近冰凉,指尖冻得发木,可即便如此也不敢停下。

只能死命地向前奔走,将恐惧、忧伤、仇恨、痛苦统统甩在脑后——

一切只为生存,停下即意味这放弃生的希望。

还不能,就这样结束。

『咔嚓——!!!』

那形影不离保护自己的身影却率先一步倒了下去:

“骑士长!!!”

尤瑞艾尔一声惊呼,慌忙地调整速度附身冲向被斑驳枝杈架住身躯的男人;他的鼻息愈来愈粗重,每挣扎一下似乎都正饱受着巨大的痛苦。

“公主,别管我了……我的魔力,已经快用光了。”

“不行!你不许离开我,我怎么和你说的?在我答应你之前你都不许死!!!”

尤瑞艾尔近乎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在国家破亡,亲人生死未卜的如今,身边最值得依靠的臂膀却也要离她而去,这叫一个初谙人事的小女孩如何接受得了!

“不哭啦,您……身为克雷诺嘉公国的公主,我格雷能侍奉您并奋战至此,是属下莫大的荣幸。”

骑士长吃力地摘下已被血污沾染得面目全非的面罩;女孩这才惊奇的发现:眼前这个不知为她挡了多少剑,斩杀了多少敌军的男人竟还只是一副少年模样,额前的金色乱发早已被不知是被血还是汗的液体浸透,单看有些冷漠的英俊眉眼此刻正绽放着暖意的笑容:

“属下名为格雷·贝茨,曾任第270期克雷诺嘉公国骑士团团长一职,现今便是公主的专属骑士,豁出性命也要护您周全……咳啊!”

“行了你别说了!”

格雷摇摇头,将腰间装饰精美的佩剑郑重地双手捧起,献给对方:

“请您带着它,这便是我曾经奋战在这个世上的证明……还有。”

尤瑞艾尔泪眼婆娑地看向已面无血色的男孩,那对双唇间迸出的字眼仍是那么清晰有力:

“待到您真正遇到拼上性命也要守护您,对这一使命至死方休的骑士,请将这柄蕴含有我意志的佩剑交给他。”

“不!不!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那宽厚的臂膀竟趁少女不注意,将她拦腰抱起朝后掷去!

“格雷!!!骑士长!!!我命令你!!!”

“永别了……公主。”

伴随着身后哭喊声的渐渐飘远,以及不多时便出现在视野中的点点火光,少年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没能完成约定,抱歉呐。”

请您原谅我。

……

永夜持续了有多长时间呢?

我一直跑,一直跑,跑过尸体,跑过废墟——

伪造自己的容貌,隐藏自己的性别。

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身揣已死之人的意志,怀抱着对生命的渴望。

永夜持续了有多长时间呢?

我已伤痕累累,却不得不坚持下去。

如果我死了……又还有谁能记得他们呢?

已经,无法再奔跑下去了。

好痛苦,好想休息……

救救我——

……

『天亮了』

尤瑞艾尔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已经破掉的木屋屋顶,感受着手心正跳动着的许久未见的温暖,她偏过头:

一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的黑眼圈炸毛男正呈大字状躺在地上,眼看着他胸膛的**和自己胸前明显不同的束缚感,少女的尖叫下一瞬便响彻整座山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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