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祁连全派上下都热闹非凡。
“江俞成金丹了!我师兄成金丹真人了!”
“十岁!十岁的金丹真人啊!打破修真史记录!”
“掌门的弟子这么恐怖吗?祁连将来岂不是又要出一个绝世妖孽?”
所有人都在到处传颂着江俞的事迹,一时之间整个修真界都为之震动。
“听说了吗?祁连出了一个十岁金丹的神仙!”
“十岁?你在逗我吗?十岁你还没开始修行的吧?”
“千真万确!”
——
——
所有人都在因为这个消息而议论纷纷。
而当事人本人,却一个人蹲在山门下,那片绿的泛滥的竹林下,呆呆地盘腿坐着。
听着竹叶在风中摇摆的沙沙声。
江俞很喜欢听这种声音。
至于所有人都议论纷纷的成金丹,江俞倒是没什么感觉。
……这不是他穿越过的第一个世界了。
抱着那柄腐朽的剑,他已经走过了很多个地方。
大部分时候,他没有之前的记忆。
比如这一次。
江俞记不起自己前世穿越过的那些世界。
不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这些年,他从来没有乱想,一直作为祁连内门掌教弟子“江俞”而活着。
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那柄朽烂的桃木剑。
……这把剑是坏的。
杀不死人。砍不动人。就是一柄普通的桃木剑。
刃是钝的,剑尖是圆的,捅凡人都不一定能捅疼。
但这把剑,好像已经陪伴他很多年了。
拿上这把剑,江俞砍不死人。
但是用它打架,江俞从来没输过。
江俞每天修炼之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抱着桃木剑,在竹林里发呆。
脑子里顺便幻想着曾经自己的事情。
自己原先会不会是一国之君啊,后宫佳丽三千的那种。
会不会是一个落魄书生啊。卖字画都维持不了生计。
会不会是个江湖上的剑客啊。不过好像不太可能,这把剑又杀不死人。
剑客是要杀人的。
坐了很久。江俞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打算回去了。毕竟肯定有不少师兄弟等着恭贺自己,不好让他们等太久。
有风穿林而过。
空气里弥漫上了一丝血腥的气息。
起先江俞闻到这股血腥气,没有太在意。
要么是野兽捕食。要么是凡俗杀人越货。
总之都是些与修士无关的事情。
但鬼使神差的,江俞在回山之前,又下意识的往林子深处走了一段路。
沿途的血迹越来越明显。血腥气越来越浓。
最后,在竹林的深处,江俞看到了此生最难以忘却的画面之一。
……一滩血湖。
茂密的竹林中间,突兀出现的一个浅坑。
血汇聚成了湖泊。
没有尸体,血泊中间坐着一个人。
一个七八岁,衣衫残破,满身血污又灰头土脸的人。
是一个小姑娘。
江俞沉默了几秒,脚尖在血泊中绽起涟漪,一步步走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小女孩轻轻扬起头,像繁星一样的双眼瞪大了去瞧江俞的模样。
“……祸不及孩童,这样对一个小姑娘确实有些过分了。”
江俞四下看了看,没有活人的气息,连尸体都找不到一具。
就好像这个血湖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小姑娘瘦骨嶙峋、身型单薄,粗浅的布衣遮住了发育贫瘠的身材,黑瀑般的长发直直垂进血泊里。
全身上下都脏的和泥娃一样。唯有眼睛是干净的。
江俞俯下身,缓缓问道:
“小姑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女孩看着江俞,眨了眨眼,轻轻念了一句:
“爸……爸?”
江俞一怔,随后略微有些脸红,窘迫地回了一句:
“我可不是你爸爸,我比你大不了两三岁,也只是个小孩子呢。”
小女孩疑惑地歪着头,随后将脏兮兮的手指放在唇边**起来。
江俞怕不干净,想要把她的手指放下,但小女孩却以为江俞要牵她的手,便主动把手指伸了过去。
稚嫩的小手指,轻轻勾在江俞的指尖上。
“爸爸!”小女孩痴痴地笑了起来。
江俞心头微微动了一下。
他怀中的桃木剑也轻轻抖了抖。
“……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爸爸!”
“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
“爸爸!”
“难道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爸爸!”
简单询问几句,江俞便不再开口。
沉吟良久,他也不顾血污,俯身将小女孩抱了起来。
这是爱干净的江俞第一次主动让自己的衣袖沾染污渍。
“你这样弱不经风的小女孩,一个人留在此地怕是活不过今晚。”
“我带你去求见师尊吧。”
怀中,小女孩继续**着手指,眨巴着眼睛盯着江俞的脸。
好像一辈子都看不够一样。
——
——
临江峰。掌教大殿。
掌门望着大殿台阶前,跪坐着四下张望的小女孩,默然无语。
江俞跪在地上,头深深地贴在地面。
“……丹田尽毁、识海一片混沌、本源透支殆尽。”
掌门轻轻摇了摇头:“便是再有血海深仇,这般残忍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也确实有些过分了。”
江俞的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还有的救吗?”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掌门斜了他一眼。
“不知道这小姑娘原先是否也是修行大户的人家,有没有踏上修行路。”
“不过现在,已经毫无可能了。”
“便是她之前有通天修为,现在也只是凡骨一身,再无修行之望。”
“况且便是作为凡人,她的生命本源也已经尽数透支,想来即便是正常生活,阳寿也不过三十年吧。”
江俞低着头不再说话。
“江俞,你在怜悯她吗?”
掌门低头,看向跪着的江俞:“修士上承天道,心怀悲悯,不是坏事。”
“但你要知道,要求长生,终归是要寡断俗事牵绕的。”
“……仙凡有别。况且你已经救不了这个小女孩了。”
“……但她尚余二十余年阳寿。”
“你要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荒废掉修行最宝贵的二十年吗?”掌门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江俞依旧低头不语。
掌门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子虽不善言辞,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
一声不吭已是最好的表态。
“……不可荒废修行。”最后,掌门只是缓缓说了这么一句。
“是。”江俞恭敬回应。
“以你的资质,十年内结婴不是问题,五年内结婴甚至都不是没可能。”
“十年,”掌门转身拂袖,“我给你宽限一点。要是十年内结婴不耽误修行,我便允许她留你在身边。”
“多谢师尊。”
江俞知道,师尊终究是心软了。
对待自己,他一直都是心里比嘴上软的多。
临走之前,江俞又问了一句:“师尊,这小女孩看上过去痴痴傻傻的,是因为识海被毁的缘故吗?”
“……应该不是。”
掌门摇头:“识海被毁或许影响心智,但如她这般痴傻,大概是天生的痴呆儿吧。”
江俞愣了一下,随后沉默拱手,抱起小女孩转身离去。
“天生就痴傻吗?”
“你也是个苦命的小家伙呢。”
“那今后,便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吧。我们寻一处僻静的地方清修。”
“今日二月刚过。”
“便叫你二月好了。”
——
——
思绪收回。
江俞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开始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作为修士,本不该被追思扰乱心思的。
想归想,江俞手上收拾行囊的动作却半分没停,
身旁的炉子里还传来阵阵草药的香气。
二月坐在小凳子上,眨着眼睛看着他。
收拾好了行囊,江俞转身对二月说道:“二月,我要下山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你要一个人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知道吗?”
二月**着手指,没有说话。
“早上按时起床,自己去打水擦脸和手,自己熬粥,自己煎药,这些事情你看了十年,应该是都会的。”
“实在起不来,就睡到自然醒,但是饭切记要按时吃的,不然会长不高的。”
二月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将手指放了下来,白皙俊俏的脸蛋上一点点变得委屈起来。
江俞无奈地说:“不许撒娇。”
“这次我真的必须要下山了。你撒娇也没用的。”
“也不许哭。”眼看着二月的眼泪要掉出来,江俞又立马补了一句。
二月立刻停住了,但是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转。
江俞有些心软,但最后还是狠了狠心,转身离去。
……不带二月,是最安全的选择。
祁连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真有仇家找上二月,过祁连这一关已经难如登天。更何况江俞留了天狼在此守护。
关于二月,江俞也是一无所知。
所以不想轻易带她出去冒险。
关上草屋门,江俞往前走去。
二月跟了两步。
江俞一回头,二月立刻停住,怯生生地站着,一双眸子湿漉漉地盯着他。
江俞狠心继续往前走,二月又立刻跟了两步上去。
“二月!不可不听话。”
江俞回头,神色头一次严肃起来。
“乖乖待在家,这是最安全的。”
二月见江俞态度决绝,鼻子一皱,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但她又不敢哭出声。因为江俞说了不许哭。
只能一个人站在那里,听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着。
江俞看着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般的二月,此时却哭得像一个被家人训斥的小孩子一样。
那眼神,一如十年前竹林初遇。
“……”
二月低着头掉着眼泪,忽的感觉眼前一黑,身子被一个暖暖的怀抱拥紧。
“……罢了。”
江俞轻叹起来:“我可能,这辈子都做不来狠心的人了。”
“跟我下山吧。”
二月瞬间破涕为笑,脸上绽放的笑容如同二月俏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