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江俞往常便是这个时辰起床,天色尚且灰蒙,他便起床去江边打来江水,然后等待着二月起床,替她擦脸。

一个时辰后,二月才幽幽转醒。

“醒了?”

江俞像往常一样,将布浸湿再拧干,将睡的迷迷糊糊地二月拉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脸和手。

二月也和往常一样,半天睁不开眼睛,被江俞拉着洗完手脸漱完口,才慢吞吞地起身换衣服。

等到她一切都打理完毕,炊烟已经袅袅燃起,锅里已经能闻到粥的香气。

二月特别喜欢喝江俞做的粥。

平凡的大米,经江俞之手,却能变得无比美味,令人唇齿留香。

每天喝粥的时候,才是二月真正睡醒的时候。

——

——

等到二月喝完粥,江俞也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洁白的衣裳。

“爸爸,你要出去吗?”

“是啊,我昨天不是都告诉过你吗?”

“有吗?”二月歪着头回想起来。

江俞无奈摇头:“想不起来就算了。”

“我出去见掌门师尊,半日就回来。”

“你一个人乖乖呆在草屋内,不要乱跑,也不要给人乱开门。”

二月乖巧地点了点头。

江俞又吩咐了几句,才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山头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来了一个白衣飘飘的仙子。

仙子刚落在山头,就恭敬鞠躬:

“见过江俞师兄。”

“不用客气。”江俞一如往常一样笑呵呵地拱手说道:“我等你很久了。”

那女弟子愣了一下:“师兄知道今天掌门要召见你吗?”

江俞点点头。

“如此,便随我来吧。”

——

——

祁连的主峰,就是彻头彻尾的仙山了。

不如说除开山门和外门,祁连六大主峰都是仙山。

清平、永遇、定风、醉花、鹊桥、临江。

主峰为临江峰。

祁连的掌教大殿在临江峰的云雾中,终年不散。

带路的女弟子来到临江峰下,就拱手告辞了。江俞也不多言,自己一人反身上山。

踏入掌教大殿的时候,宽敞到看不见四方边际的大殿,除了云雾就是一片冷冷清清。

他走到大殿中间,掸了掸衣袖,原地跪拜。

许久,被云雾笼罩的大殿里传来了低沉而威严的声音。

“十年已至。”

“你没有完成约定。”

“弟子愚笨。”江俞低着头说道。

“不是你愚笨。”

“是你心思不在问道上。”

面对质问,江俞只是选择了沉默。

浓雾之中,那声音隐隐带着愤怒,和失望,但最终化为了一声深重的叹息。

“……唉。”

雾轻轻散去,一个身着单薄白色衣袍的佝偻老人露出身形来。

他走到江俞的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十年前。你是祁连最声名显赫的弟子。”

“那时包括几个峰主,都认为你必然能得道成仙,甚至很可能是修仙史上最快的人。”

“我现在突然有些后悔,十年前到底该不该允许你收养那个女孩。”

江俞低头不语。

“你答应过,一个废了一切落了凡俗的女孩,还影响不了你的修行。”

“也向我保证过,十年之内必然结婴。”

“如今,十年期已过,我却看不到你丝毫的长进。”

“你……当真已经放弃了?”

江俞听到了这句话里浓重的疲惫。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从未放弃。”

江俞轻声说道:“没能结婴与那女孩无关。是弟子资质不足努力不够。弟子定当百倍弥补。”

老者又深深地看了他几眼,最后拂袖转身。

“罢了。”

“最后三年。”

“三年内,不成元婴。”

“逐出山门。连外门都不得再踏入半步。”

江俞头低的更低了。

“是。”他低声说道。

——

——

当晚入夜。

耐心等待二月睡下之后,江俞却没有回自己的床上去睡。

他搬着个小板凳,坐在了山头最高的小坡上,盯着月亮看。

看了好久。

一直到夜深,乌云几度遮蔽月色,他才低声仿佛自言自语一样说了一句:

“有话问你。”

他在对着月亮说话。

他的身后突然闪过一抹浓重的黑雾,一个狼首人身、通体漆黑、毛发如墨的狼型男子悬浮在半空中,翘着二郎腿无聊地拿竹签挑着牙。

“何事?”

“……我可能,要下山一趟。”江俞默默说道。

男子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好笑地说:“哟,下山啊,这么难得?”

“你终于舍得抛下你那个痴呆女儿了?”

“……带不带她,我还在考虑。”

男子一听,瞬间撇了撇嘴:“嘁。没意思。”

“真不知道,一个废了的痴呆儿,有什么好的。光说好看,天下好看的女子不海了去了?”

江俞轻轻皱眉:“我没问你这些。”

“啧啧。态度还是这么不好啊。”

男子大大咧咧地说道:“说吧,那你想问什么。”

“我该如何成为元婴?”

江俞盯着他,十分认真地问道。

“噗哧。”

男子没忍住,一口笑了出来。

“你不会告诉我,你现在在为了成为元婴发愁吧?”

江俞没有理会他的嘲笑。

男子笑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也就不笑了。而是继续虚空一躺,慢悠悠地说:

“你们人类结婴麻烦的很,尤其是你们祁连道门。虚无缥缈的寻道,鬼知道寻的什么烂玩意。”

“不如加入我们妖门吧,我天狼保你享尽一切。你要是看现在的妖门门主不爽,那我就把他杀了,你来当。”

“而且我们妖门结婴多简单啊,多吃两个元婴的妖丹就完事了。”

天狼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扭头一看,江俞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只能撇撇嘴,切了一声。

“心高气傲的小子。”

“你到底说是不说。”

“我不说,你来咬我啊。”

江俞转身,面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觉得我不敢杀你?”

“噗哧。”天狼又笑了。

“拜托,一个现在为结婴发愁的小毛孩子,居然一本正经地对一个步虚巅峰的大妖说‘你觉得我不敢杀你’?”

“我连你们掌教都不怕,害怕你个毛孩子?”

他懒洋洋地说:“我告诉你,你别一天到晚老在这里吓唬你狼大爷,逼急了,我就把屋子里那个痴呆的女娃一口——”

下一刻,天狼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

但是他不知道,江俞手里什么时候有的剑。

时间一下子变得很慢,又仿佛变得很长。

天狼轻轻眨眼的片刻,眼中的风景已经闪烁过无数。

眨完眼,一柄颜色蜡黄腐朽的桃木剑尖轻轻抵在他的眉心。

天狼没从剑上感受到一丝杀气和威胁。

但是他突然觉得脸颊湿湿的。好像刚刚流了泪一样。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无声摇头。

“——开不起玩笑的小孩子。”

江俞缓缓将手中的烂桃木剑收入木头剑鞘里,然后轻轻抱在怀中。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结婴,无非就是吸纳足够灵力,破金丹而获新生。”

“只是你们道门的麻烦一点而已。道门的天人婴还需要对天地万物的感悟。”

天狼百无聊赖地说道:“灵力慢慢攒或者仰赖天材地宝,实在不行杀几个有钱的把宝物抢了就行。”

“感悟嘛,没悟过,不知道。”

听完之后,江俞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喂,小子。”

天狼突然严肃了起来:“你真的要下山结婴?”

“……安逸久了,怕找不到结婴的感觉了。”

“可是,按你的性子,你怎么可能舍得把那个女娃留在这间草屋内?”

江俞沉默片刻,木讷地回了一句:

“我不知道。”

“我也有想过带二月一起下山,但是终归害怕惹上事端。”

天狼揶揄地看着他:“你怕惹是生非?”

“我怕给掌门惹是生非。”

江俞抬头,看向了临江峰的方向:“掌门师尊待我不薄。多年以来始终对我疼爱有加、寄予厚望。”

“于情于理,我都不想给他惹麻烦。”

天狼无声而笑:“你倒是重情义。”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女娃再顶了天,又能惹上什么麻烦。”

天狼仰头悠悠说道:“天下之大,最惨也不过与苍天众生为敌。”

“我可不信苍天众生会为难一个小女孩。”

江俞回想起了一些事情,摇了摇头。

“应该没那么夸张。”

“是吧。”

天狼笑眯眯地说:“如果只是哪家门派的仙子落凡,那想找你的麻烦也得掂量掂量。”

“实在不行,就杀人灭口一了百了。把见过你的人都杀了,不就没人知道你和那女娃的事情了吗?”

江俞头一次失笑起来:“你这话说的,我好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一样。”

“反正你拔剑砍我的时候可没迟疑过。”天狼小声嘟囔了一句。

江俞低头盯着怀中的木剑,怔怔地说:

“这剑是坏的,杀不死人的。”

“……那我倒是宁愿被你杀死。”

天狼翻了个身,摆了摆手:“还有事吗?没事狼大爷要睡觉了。”

“还有一件事。”

江俞走到他身前:“我下山之后,看好这间草屋。没我允许任何人不许进入。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掌门要进也不行?”

“不行。”江俞回答地很果断。

天狼顿时一脸郁闷:“那你的意思是,要是你们掌门想进你的房间,我还得和他打一架?”

“战至你死为止。”

见到江俞这么坚决,天狼也无话可说,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随后被黑雾吞没了身形。

孤零零的小山头重新剩下了江俞,和满天的月明星稀。

他重新搬着小板凳,坐了下来。

看着月亮。

一动不动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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