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祁连一派出了一个十岁筑金丹的绝世妖孽天才。一时名动天下。
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少年的未来,会不会成为修仙史上得道速度最快的仙人。
然后,一直议论了十年。
就没有了后续。
这件事就像开了数月的花期,花期一过,渐渐就无人问津了。
甚至偶尔有人想起,也会疑惑地问一句:
“对啊,那个祁连的天才少年,后来怎么样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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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分内外门。
外门都是记名弟子,说好听点,是不接触核心宗门资源的外门,说难听点,就是祁连里长生无望的凡人们。
外门有很多凡山,就是凡俗们平时游山玩水用的。
祁连的山门建在东域最高的凡山“涟洺”上。
山门旁边还有几座矮山,风景不佳,灵气匮乏。莫说修士不入眼,凡俗旅游也不会往附近去。
最矮的一座叫“不语”。
江俞十年前来此结庐。
一个人打扫了一下山顶的落叶,在孤零零的小山头搭了一间草屋。
美其名曰“清修”。
祁连的弟子很少有人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偶有和他一届的弟子问起此事,也都有各个版本的谣传,诸如“江郎才尽结婴无望”啊,还有“玩物丧志沉迷玩乐”之类的。
最靠谱的,也是可信度最高的,是后一条的增强版。
“他沉迷美色,无心问道。”
但传来传去,也都是谣传。内门弟子无特殊情况不得私自下山,下山也多半是有事在身。
没人会特意跑到这个偏僻到鸟不拉屎的小山头,去看望这个有些不善言辞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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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基本都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的生活。
十年如一日,一到暮色临近,江俞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小山头发呆。
但是今天,这个小山头头一次来了一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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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江俞温和地笑了笑。
“江俞师兄。”
韩远山俯身作揖,神态放的十分恭敬。
“这么见外干嘛,来来来,难得来一次,快坐。”
韩远山愣了一下,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地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江俞一拍脑门,钻进草屋里搬了两个小凳子出来放在地上,还拿袖子擦了擦。
“来远山,坐。”
看着那粗糙低矮而磕碜的小凳子,韩远山沉默片刻,还是坦然地坐了下来。
“远山啊,十年没见了,怎么想起来跑来找我啊?”
“……十年前随师尊外出,回来时已是三年后。”
韩远山默默地说:“等我回来,才被他们告知:师兄已然结丹,成了修仙史上最年轻的金丹真人。”
“害,被他们乱吹的,没啥大不了的。”江俞摆了摆手,“远山你也是天资卓绝,肯定也金丹了吧?”
“……一个月前侥幸得成。”
“我就说嘛,没什么难的,就是他们夸大了而已。”
韩远山看着江俞和煦的笑容,眼里闪过一抹复杂,最后还是迟疑着开口:
“这些年……师弟听到了不少关于师兄不好的传闻。”
“哦?”江俞感兴趣起来。
韩远山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开口:
“他们都说,师兄因为一个仙子动了情,无心修行,最后来此不语山结庐,打算泯然一生。”
江俞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到:“难道师弟也信这种谣传?”
“自然不信。”
韩远山幽幽叹气:“但终究是放心不下师兄,所以结成金丹后,立刻向师尊申请了下山权限,赶来探望。”
“那师弟,倒是真的有心了。”
江俞笑了笑,慢吞吞地说道:
“我啊,一辈子光棍命。别说什么仙子,我这辈子见过的女的,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估计你还都认识。”
“那师兄……”韩远山还没说完,就听见草屋里传来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
“呀,锅开了!”
韩远山当场就懵掉了。
“啊,糟了!”
江俞一拍脑袋,立马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屋子里。很快,草屋里就传来一阵草药的香气和江俞歉意的声音:
“抱歉啊,我和朋友聊天忘了时辰,不过这药应无大碍。”
“你想喝了就等放凉了喝,不想喝了就存在那边的罐子里。”
江俞正在低低说着什么,一转身,韩远山已经站在了草屋的门口。
眼神复杂地盯着江俞身后,那个长发及腰、面容绝美、眼睛灵动好看的少女。
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衣服也只是粗麻布衣,却依然改变不了光是容貌就带来的出尘与仙气。
那双眼里,写满了三千世界。
即便是放给凡俗的眼力来看,也只会立刻趴在地上恭敬地喊一声:“仙子姐姐。”
少女注意到了门口的韩远山,轻咬着指尖,痴痴地问了一句:
“爸爸,他是谁啊?”
……
……爸爸?
韩远山感觉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了。
“额,那个。”
江俞尴尬地挠了挠头,讪笑着说道:“师弟,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韩远山盯了他很久,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愿意洗耳恭听。”
——
——
“——所以啊,其实没外界传的那么邪乎。”
江俞侃侃道:“就是我十岁结丹那年,在山门下的小竹林捡了个被人扔掉的小姑娘,不忍心她冻死在林间,就收养了回来。”
“如你所见,这哪是什么仙子啊。”
“她呀,脑子不甚灵光的。”说着,江俞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发。
“不甚灵光是指……”韩远山轻轻蹙眉。
“就是痴呆儿。”
韩远山愣了一下。
“没什么忌讳的。”江俞笑呵呵地说,“从我捡她回来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这丫头是天生有些欠缺,应该是打小就这么痴痴傻傻的,所以养了这么大,还是三岁孩童般心智。”
“想来她的父母,也是觉得养起来乏力,所以才狠心丢弃吧。”
“……身世确实可怜。”
韩远山想了想,问了一句:“那这些年,师兄都在这山头养着她吗?”
“是啊。”
江俞一边抓住正在乱跑少女,拿着湿布擦拭着她的头发,一边说道:
“这丫头离不得人,半晌不见就又哭又闹。”
“教她生活技能,学了十年什么都没学会,倒是一句爸爸叫的勤快。”
说到这里,他脸上也满是无奈之情。
但看向少女的眼神,却始终是柔和的。
“喂!别乱跑,给你擦头发呢!”
“哈哈!爸爸来抓我呀!”
韩远山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身前一个逃一个追玩的不亦乐乎的两人,他又默默咽了回去。
默然许久,他躬身作揖,缓缓说道:
“见师兄无恙,师弟也就放心了。”
“那师弟,就先行告辞了。”
“诶,这就走了?”江俞愣了一下,“不留下来吃个饭?”
“吃饭?”这次轮到韩远山愣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师兄已是金丹真人,但是那个少女依然是凡俗,一样需要三餐五谷。
“不了,不多叨扰师兄了。”
韩远山抱拳:“师兄保重。”
待得他转身出门没几步,江俞又从身后叫住了他,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师弟,我知道你今天特意来是想说什么。”
江俞苦涩一笑:“师兄不是那种人。”
“修为不得寸进,就是缘分不到罢了。”
“——与她无关。”
韩远山默默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
“既然师兄心里有数,那师弟就不多操心了。”
“保重。”他说道。
“你也是。”江俞拍了拍他的肩膀。
生于祁连,前十年皆是三点一线,除了修行还是修行。
说得上话的内门弟子,不过二三。
韩远山是他最亲近的朋友。
江俞不愿让他多为自己担心。
“对了,最后问一句。”
韩远山临走前问道:“那个少女叫什么名字?”
“本名不知。她自己也不记事。”江俞摇了摇头,“我便给她取了个名字,叫二月。”
“姓便选了花,因为她很喜欢看花。”
花二月吗。
韩远山默默记在心底,拱手抱拳,然后转身化为流光离去。
望着韩远山离开的背影,江俞又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转身回草屋而去。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
——
屋内,二月坐在床上,咬着手指盯着江俞,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摇晃着。
“爸爸,那个人是谁啊?”
“……是我的师弟。”江俞点燃烛火,坐在床边。“还有,不是说了不要叫我爸爸吗。我不是你爸爸。”
“爸爸。”
“叫我哥哥,或者江俞,都可以。至少比爸爸强吧?你这样叫,我哪还有脸见我的师兄弟们啊?”
“爸爸。”
“来,听话,别叫爸爸,叫江——俞——”
“爸爸。”
“……你赢了。”
轻叹一声,江俞转身,将今天熬得草药倒入药罐内,小心存好。
“爸爸,明天我们去浣江边捉鱼好不好呀?”
“……明天不行。”
“为什么?”二月歪着小脑袋,迷茫地问。
江俞沉默起来,然后出神地望着外面暗下来的夜空。
“明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二月一听,红润的小嘴直接瘪了起来,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
“……不会很久,顶多半日。”
江俞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去趟内门,见一面掌门师尊就回来。”
二月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了,早些睡吧。”
拂去烛火,江俞替二月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静静等待她入睡。
过往十年,皆是如此。
若不在她旁边等她入睡,二月准会半夜哭闹而醒,亦或根本无法入眠。
江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但是,他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快到头了。
……明天,是他和掌门相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