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云船,她纠结过头,问了赤翎一句,“赤翎大人……你和白浪是不是恋人的关系啊?”
结果——赤翎当场炸毛。先表情古怪诡异通红泛紫,随后,又各种欲言又止,各种尴尬不解发愁动摇……半天才应回句:
“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错觉。”
夏玥也苦恼,“不、不知道……就是……就是……觉得……你们蛮配的……”
“得了吧。”赤翎以头抢桌,侧着脸目光游移,“我跳起来都打不到他鼻子。而且,这一次的祸,轩辕皇承,宗内的敌人,我都不知道能不能避过去。”
“唔?”夏玥不解。但随即反应过来,前段时间,大唐皇族的那个声明……下旨逼婚啊……那可是。
赤翎嘟嘴笑,“哼,轩辕皇承那个老不死,在那位前辈手底吃了亏,铁定要把仇记在我身上。现在局面很明显,有那位魔宗活化石保你,除了那几个寿命快光、为了魔胎和枯荣功脸都不要的东西,没人敢再动你。可我不一样。魔胎和枯荣功有没有,皇族削藩权的脚步都不会停,把我挤出去的小动作也不会断。”
夏玥愈听愈迷惑:“诶……等、等下,什么前辈,魔宗……魔宗还有幸存者?”
“你不知道么?”赤翎大疑,“难道那位前辈没和你联系?”
“姆~姆~”夏玥摇头。
“这就怪了,”赤翎再次陷入名侦探模式,皱起眉,小手托着下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位前辈,九成是魔宗鼎盛时代的闭关者,实力深不可测,至少无极,等同于新法千合境。如今出关,并未造什么破坏,主要一直在寻找魔宗传人的踪迹……看来对魔宗感情真的很深啊。”
“是啊是啊。”
夏玥有些感动,也微微兴奋,赤翎不讲,她都不知道,原来魔宗还有一位幸存的前辈。这大概算自己亲人吧?如果能见个面就好了。
“可惜……他并未联系你,或许是觉得,现在与你联系不好,会令你失去进取心和警惕心吧?但我有预感,他一定在暗中保护。否则那天我火烧飞龙堡,不该这么容易。”
赤翎沉吟揣摩,虽然明面上,她是大唐国前五高手,千合以下谁也不惧。但常在这些榜单上的人都明白。摆在明面的,永远是最浅显的。
所谓底蕴,就是在让人看不见的地方,毒蛇盘踞。
大唐国水很深,整个新法水都很深。在她父母留下的遗物里,有一些东西,指向更令人不敢触及的黑暗。
“算了,不讲这些,”收回心念,赤翎失笑,声音稚嫩却洒脱,“轩辕皇承那个老鬼,他想做什么,我接着就是。倒是你,夏玥,你要小心剩下那些疯子的反扑,魔宗前辈能震慑阴谋家,但震慑不了亡命之徒。”
“嗯……谢谢……姐姐……”她低头。
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姑娘,叫一个看起来才豆蔻初绽、连胸前二两肉都没萌发的小丫头“姐姐”,倒是颇奇妙。
但赤翎也习惯了。尽管年龄的确就是这个年龄,尽管她的确还是个孩子……可接下这份权柄和责任的那天,就容不得她再有半分“孩子气”。这是她们家族的,宿命。
能怪什么吗?或许也只能遗憾,母亲适应性太差,肉体衰败得过早,令她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没有维持多久吧。
虽然那份“无忧无虑”相比别人,已经够沉重了。
她悄悄抬头,偷望夏玥,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羡慕。
真好啊……
谁不想在宽大的羽翼下,永远天真呢?
赤翎轻轻闭上眼。感受风的呼号,与气流钻过衣衫的感觉。天空下了场太阳雨,雨点打在云船的护罩上,却仿佛能穿透时空,一滴一滴溅起在心头,愈发清冷。
她喝了口酒,心脏才重新又燃烧着,给渐冷的躯体供暖。看着酒壶,她便想起白浪,想起白浪口中那场永远不停的大雪,是否他嗜酒,也是因为这种感觉呢?他心底的愁念,又是为何呢?
白浪其实神秘兮兮的。不过这个时代的青年才俊,谁都会有一点神秘。白浪与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会因此高傲,也不会因此孤僻。
或许正因如此,这点神秘,赤翎才并不讨厌,反而有种窥探和一层层剥开的冲动。
酒洒长空。
因为一个人改变的习惯,便难免令人联想起那个“他”。
赤翎放开云船的控制,转为自动模式,小口小口抿着辛辣的液体。这些液体像是会烧着火,令肚子里感到灼痛,就像一团火在吞噬内脏似的。
可这种感觉,同时也会飞快吞噬意识,也吞噬走痛苦,让人冒出平时压抑的快意想法。
云船很快降落。
赤翎已摇摇晃晃。
降落的地点是早已被水无心改造愈来愈像公主城堡的小院——当然,如今已经不能称作小院,因为树丛连堡尖都长出来了,三个月里,鬼知道水无心又无聊装修了多少次。
这里已经快成了水无心的第二基地。连漫画书都堆了两书柜。
赤翎差点摔倒,不过很快被一个白影扶住,她抬起头,瞅见那张脸,一乐,三个白浪。
白浪揉着发疼的头,青筋一跳一跳,对眉眼间六七分醉意的赤翎有些不满,但这份不满却更多是针对自己。他苦笑,“总觉得,我是不是教坏小孩子了?小小年纪就开始这么放飞自我,长大那还得了?岂不是会醉醺醺烧老公?”
赤翎也不反驳,顺着话头,难得笑嘻嘻寻开心道:“你教的,你负责啊。”
白浪沉吟,“负责?难道是要我给你找个炼体大成的少侠?还是喜欢挨打的怪才……嘶,不好找啊。”脑中忽闪过一号变态疯公子,“等等,好像有一个,前提是你不在乎那人性别和阵营的话……”
赤翎幽幽道:“你这白浪,怕不是脑子里进的浪。”
“从某种意义上,人脑的确大部分是由盐水组成的,说是浪也无可厚非。”白浪下意识道,突然瞅见从云船上走下、捂着腹部、小脸煞白、神色极为难受的夏玥,话音戛然。
赤翎见状,眉眼弯弯,双眸微妙地眯起来。她虽年小,但懂得可不少,船上夏玥莫名开始的各种“咨询”就令她很在意,加之白浪在乡里时,对夏玥态度就很别扭,这种别扭完全超过了对“友人”身份的在意,因此她开始猜测——会不会白浪这么芥蒂魔宗的原因是,两人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友人”呢?
这可是个很有趣的想法。她酒劲醒半,悄退一旁,退出白浪望的方向,调笑道:“我便不打扰你们久别重逢了。”
“没什么可逢的。因为有些事我还没想明白。”白浪收回目光,有些复杂。
赤翎愈发觉得自己猜到真相。劝慰:“其实不用想那么明白。随心来就好了,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白浪出神道,“想毁掉她,又下不了手。”
“好霸道。”赤翎眸子闪烁光彩,她还以为“毁掉”是一种象征意义。
万万没想到,白浪表面这么阳光温和,内心却藏着抖S的本性!赤翎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些……突然更感兴趣了。冒出句:“我懂。”
白浪缓缓低下头,意外问:“你懂?”
“当然。”赤翎心说不就是对心爱之人,那种又想伤害,又想呵护的感觉么?她见多了……虽然都是在故事里。但仅从理论上,她依然认为这方面自己算个前辈,因此,她笃定点头,支招道:“如果是因为这样的想法令你们产生了芥蒂,最好还是坦诚的好,她一定会理解,最终支持你。”
“理解?支持?”白浪懵了,“不会吧。我做的可是……很坏的事。”
赤翎想起自己的母亲,突然情绪翻涌,眼角湿起来,“即便坏事也愿意为了‘他’忍耐……这就是女人啊。”
白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推敲不出到底哪儿不对。他叹口气,“多谢。我会考虑的。”
又思索数秒,他渐渐觉得赤翎意见竟还不错。他和夏玥之间必然有一个了断,可于情夏玥对他有救命之恩,于理夏玥不是奸恶之人。夏玥甚至仍挂念他们两人之间的友情。如果他不明不白就刺出这一剑……他算什么?
忘恩负义?
背信弃义?
他至少要对夏玥讲出自己的身份,讲出那份延续到今日的仇怨,讲通了,讲明了。至于恩和义……也只能讲明后再定夺。
他突然期盼,在讲出自己风雪宫身份后,夏玥会主动断绝友情,为了除掉后患来杀他,这样他便可以减轻负罪感了……可这样的想法,其实依然很卑鄙,而且根本不可能。
夏玥如果站在他的位置上,是绝对不会下手的。她本性如此,她也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必在乎。
可自己……
终归不能辜负那个烈火中牵起自己手的女子啊。
再一次想起师父,千百次想起师父,想起她提起仇人时阴寒的脸,以及不断督促他的期望。他的手慢慢攥成拳头,捏紧,心沉如江河,亦如江河般翻涌。
只是声音,沉重得有些紧张。
“夏玥。”
等到夏玥走到近前,白浪慢慢地唤住她。
她身子一抖,紧张转过头望这个家里被婆婆念叨过无数次的“预定夫家”,睫毛扑闪,两颊有些羞意。
白浪沉道:“我有些事情,想单独跟你说。”“找个时间,就今晚,樱子林深处那个长亭,怎么样?”
夏玥低下头愈发紧张慌乱,她不知道白浪要和自己说什么,但仅仅两人单独相处这点,就够让她害羞了。可不打赢也不好,白浪很认真的样子。想起婆婆叮嘱,她唯有艰难地,令阻塞的喉咙,慢慢挤出声,“唔……”
“说定了。”
白浪交代罢,转身离去。
夏玥出神望他的后背。
过了许久。
她仍在出神。
直到赤翎神不知鬼不觉凑过去挠了挠她头发,她才如梦初醒,神色十分迷茫。“赤翎……大人……?”
“早便说过了,叫姐姐最好。”赤翎纠正,“另外,你知道,他要找你说什么嘛?”
夏玥摇头。
赤翎微微发笑,“其实这点,你大概得感谢我。因为他个人对感情和……性,嗯,反正就是那种事,有比较独特看法的原因,加上对你身份有些芥蒂,所以不太敢对你坦白情感。我开导了他,这次,他大概要跟你说了。”
“唔……!?”夏玥惊讶。
赤翎抬起小手一拍她肩膀,表情有些艳羡,也有些复杂,“总之,是好事啦,记得,穿漂亮些。如果这是第一次的话,一定要好好记住。”
夏玥茫然地点头,赤翎的话,她隐约懂,又隐约不懂。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欠缺轮廓的概念,但描述不出也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但她体验很深一点——那便是稍微去想,便脸发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