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雷斯亚神权国有多大？”拿着汤勺喝粥的格莱德随口问。
“北萨卡戈壁，伯利恒丘陵，亚甸大草原，梅里亚寒原，听说冰封之海以北还有……”埃里克列举起来。
算着算着，他大概也发现了自己方才假设击败教皇是件可笑的事，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格莱德见状，笑了笑：“你知道了吧？狮鹫领地不小，但外面的世界更广大。那提亚凭十个家族行省的体量，已经足以坐拥大陆南方两百年霸权。教廷的领地更大，每一个大教区都相当于小半个那提亚国，整个神权国的体量只怕是南方大陆的几倍。这样一个军力强势、百姓富庶、疆域辽阔的宏伟国家，全都是依赖教皇的个人意志、在不到百年的时间内、几乎凭空建立起来。你能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不能。”埃里克说。
其实，埃里克是能想象的。
他小时候陪梅丽玩过积木，那时候他和梅丽各自握着一半的积木，在伯根城的地图上这里建一栋高楼，那里起一座市场，中间又开一处公园……仿佛积木拍在地图上就真的会有相应建筑拔地而起。
埃里克在来的路上用余光打量过教区的建筑。
回想起来，他觉得如此完美精妙的建筑布局，真的仿佛是教皇在地图上用“拍积木”的方法一栋一栋建起来的：教皇在地图上拍下一块积木，他的信徒就开始按照区域打下地基，堆砌材料，直到教皇的意志化为现实。
若非如此，教区又怎会规划的那般井井有条呢？
也许在教皇看来，伯根的教区真的只是一盆花束，可随他喜好栽培修剪……
埃里克突然很想知道教皇是如何领军打仗的？
是给自己的主教下达军令，再由主教层层传达，还是直接在地图上选择要进攻的部队，对着同样在地图上的目标指尖一挥？
想到这，埃里克又觉得自己的这番胡思乱想未免过于荒诞，要是自己说出来，大概格莱德又会嘲笑他了。
＊＊＊
格莱德见埃里克不说话，继续说：
“我丝毫不怀疑教皇死后他的国家会立刻四分五裂、土崩瓦解，他的子民将如丧考妣、流离失所。然而，以一人之力缔造了宏伟的神权国家的教皇，他的实力该多高不可攀？他的智慧该多远见卓识？你为什么刚刚了解教皇一丁点的信息，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假设打败他以后的事？你凭什么认为当世有人能战胜得了教皇？”
埃里克无言以对。
“相反，我认为教皇如果认真想要征服南方，乃至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也并非痴心妄想。”说到这里，格莱德笑着又啃了一大口面包。“最妙的是，现在我们又知道了教皇还是不死之身，所以熬着等他老死也别想了，最后是我们先挂掉——爷爷现在在坟头里，教皇还活的好好的。”
其实昨天父亲已经在对群众演讲时当众命人刨出老欧根的棺材，把骨骸移出格里芬家的陵墓。以此表示彻底和叛徒划清界限。
格莱德不知此情，如果埃里克说了，他怕是立刻要跳起来去和父亲吵架了——他鄙视祖父，但刨祖坟这样的事情在正义感极强的格莱德看来一定不可忍。
埃里克这样想着，没回答兄长。
格莱德于是又道：“埃里克，你想想，只靠你我的意志有能力建立起一个国家吗？哪怕一个小小的国家。”
埃里克摇摇头，肯定的说：“不可能。”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教皇做到了。我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不过据现在你告诉我的情报，教皇一定比我们、乃至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强。所以我们不能脱离实际去想击败教皇后的事。我建议你，从订立目标之初就应考虑到我们的实际能力。需要明白的是：靠现在家族的能力能做到什么。以此订立对百姓最有利的目标即可。”
格莱德一番阔论，埃里克沉默了，兄弟俩的晚饭快吃完时他才重新开口。
“格莱德……你说的的确有道理，我想光凭我们俩人的意志可做到的事，也只有保卫自己的家园不被北方人再次侵略了。为此，我们至少要让教皇在我们的家园尝到失败的滋味，一次不行就两次，只要他发现他的对我们家园的进攻只是徒增伤亡，就只能选择接受我们的合约。”
“这是靠你的意志完成的。”格莱德笑着用毛巾擦擦嘴。“实际上，我的力量还不如你，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决定的最多几场战斗的胜负罢了。至于打败教皇的人嘛……呵~既然梅丽说教皇是个老不死的，那只有等着那提亚哪天涌现出比教皇更伟大的王者时，南方才有机会打败这位高傲的‘先知化身’吧。”
“格莱德，我现在深感难当大任，我想，伯根领地内的战士们应该由你来统——”
“所以努力吧埃里克。世上没有成功的捷径，带领我和战士们守住家园，让北方人看看我们格里芬家族的意志。”
“…………”
“嘿嘿，拜拜，我去城头走走，埃里克你随意。忙的晚点也没关系，骑士喜欢正午进攻。”
格莱德笑着对弟弟留下这句话，起身离开餐桌，不知打算是去散布还是继续练习。
埃里克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莫名的感觉和魔女的身影如此相似。
“唉……”他唉声叹气，深感自己肩头责任重大。
同时，也对魔女和兄长对自己的期望与信任，感到深深的惭愧。
＊＊＊
魔女、格莱德。在埃里克看来他们都当属乱世英杰，也正是有了他们的协助，自己才得以跌跌撞撞带领格里芬家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埃里克既没有魔女高深莫测的智慧，也有没格莱德万夫不当的气魄。
他只是个常人，难以做到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然而埃里克转念一想不禁又觉得自己可笑：普通人的定义是什么？
难道有人出生便是智慧过人，万夫不敌？
并不是这样的，只是自己在懈怠时格莱德在努力练习；自己在这般胡思乱想缥缈之事时，格莱德在思索克敌机先的法门。
所谓天赋，乃是坚持不懈。
所谓天才，乃是没有努力也不想努力之人编造出的酸葡萄。
从小格莱德就比埃里克努力、用心，格莱德坚信朝着一个方向努力便会有回报。所以在日积月累之下，自己和兄长的战力天差地别反倒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不幸的人多种多样，但英雄都是相似的：比常人更努力、更坚定，所以得到了更多的回报。
仅此，就足以称为英雄了。
埃里克不知道自己比格莱德晚了十五年才开始努力，是不是还来得及为自己夺得这个称号。
就看接下来的结果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不记得是父亲还是魔女教导过自己的话了。
过去埃里克总是以为时间还很多。
至少在他的计划中，这次起事也该是在几个月后，南方大局已定下做出的决定。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当重压担上肩头，埃里克才感到自己的无力。
伯根城的未来阴云密布，也许明天就将大敌当前。特别是刚才格莱德对埃里克的那番论述尤其使埃里克感到疑虑。
只希望明天自己派到城市周围的哨兵没有带来什么坏消息……
埃里克设想中最坏的情况是，明天伯利恒的北方骑士就趁着枯水期浮桥过河，兵临城下。
格里芬家决定与之为敌的雷斯亚教廷，是个完全建立在教皇的个人意志之下的宏伟国家。他不能寄希望与消息传递的迟缓。自己的家园在教廷的辽阔疆域面前不过方寸之地，仅凭自己和格莱德的力量，真的能从教皇手中，保护自己的家园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的存亡，真的从一开始就只取决于教皇的意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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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有什么好想的！越想越耸，都做到这步了，竭尽全力干就是了！”
埃里克从手里的鸡腿狠狠咬下一块肉，一拍桌对自己说。
“埃里克……长官？”身后紧随他的上尉吓了一跳，诚恐诚惶的说。
“杰西斯上尉，今晚我要去外城街道指挥义军连夜布置防御，你指挥城内士兵严加防守城墙，一切听从格莱德长官的命令，他会依我的计策行事，战争随时可能爆发。所有士兵不得妄动，知道了吗。”
“是！埃里克长官。”上尉敬礼告退。“我这就去办。”
今天，格里芬麾下的人手多了起来。原本埃里克的计划是一旦北方人反攻，则退到内城城墙附近依托城头工事，以弓箭手的火力据城而守。
但现在，他可以尝试保护整座城市了。
三十年前，教皇未费一兵一卒便把伯根全境收入囊中。
三十年后，格里芬家的子孙对同样一位敌手举起反抗旗帜，结果又会如何？
即使，教皇的意志足以撼动这个世界又如何呢？这里是狮鹫旗下的领地，理应由格里芬家族的意志守护。
埃里克思索着曾经接受过的教诲，不知为何，魔女小姐的一句话浮现在他的脑海。
『不懂人心是赢不了战争的。』
埃里克觉得人心会是左右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