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罗一只手捏着酒杯,用另一只手吃着从季茗儿那儿没收来的糖葫芦,笑脸盈盈地对着季茗儿说道:

“挺能耐啊,居然都学会公款吃喝了。”

季茗儿此时已经换上了女仆装,正在一座药鼎旁边忙活。她边将提前烧热的水倒进药鼎中预备,边慌张地答道:

“我没有!买、买糖葫芦的钱是我自己省下来的!”

季茗儿在与金罗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以后,本就自来熟的跳脱性格更是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数月过去,她已经能够和金罗非常自然地对话了,而且丝毫不显得拘束。

“屁话,省下来的公款也是公款,如若你在外边吃完再进来那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学仓鼠把东西运回院子里,你说你是不是憨。”

“因、因为!”季茗儿感到有些委屈,犹豫片刻后,她薄唇微启,道:“因为……我想和大人你一起吃……”

金罗听完便感到有些好笑,“自从你来了我这儿以后,哪顿饭我们不是一起吃的?这想法也未免太多余了。”

“唔……”

季茗儿听完这话之后就感觉有些生气,努了努嘴。她自己也知道金罗说的没错,但有什么办法嘛?买了两根糖葫芦就想给金罗留一根,这难道不是很自然而然的想法吗?

“不过……”金罗稍微顿了顿,然后将另一根还未拆封的糖葫芦递给了季茗儿,“甜食连着吃很快就会感到腻,所以这根就赏给你了,感谢我吧憨丫头。”

怎料季茗儿却白了金罗一眼:“明明那两根都是我的。应该是我给你吃了一根才对,大人你才应该谢我。”

两人日渐熟络了以后,斗嘴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类似的场景几乎每天都要在金罗宅中重演,吵吵嚷嚷的,却为这仅有两名活人居住的小小宅院平添了许多生活气息。

做完并吃完中饭以后,季茗儿立刻赶往药鼎旁边看候火势,并洗好了药材随时准备加入沸腾的鼎中。

季茗儿每天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早晨出去取货买东西,中午回来以后完成金罗布置的各类家务,顺便再加一条额外的炼药。

炼药术其实是一门相当艰深的学问,在已知对灵材的多种利用方式中,炼制灵药也可谓是自成一派,一般修士,如非专精此道,否则大多都难以跨入该术门槛。

但话不说满总有例外,炼药术虽然在整体上晦涩难懂,但也不乏简单且亲民的练习方子,其中,一品灵丹活血丸就是最好的典范。该种灵丹以一品上等灵材车兵葵为主要材料,不需任何外灵力精调药力,因此任何人都能够炼制,而且炼制的成功率非常之高。某些仙门会把活血丸的丹方当成是门下弟子学习炼药术的入门练习,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这个丹方也绝非没有缺点,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便是炼制活血丸的性价比非常之低,炼制一枚活血丸需要花去炼药师不少于三个时辰的时间,消耗大量一品上等灵材车兵葵,最终的成品却只是区区一品中等丹药,如果不是为了练习,几乎没有炼药师会去特意炼制活血丸。

但金罗这边的情况比较特殊,季茗儿属于那种一停下来就会浑身不舒坦的极其勤快之人,金罗则是多动一下都会嫌累的极其懒散之人,但前者又炼不来什么太高级的灵药,后者则根本就懒得动手,如此一来,炼制价钱亲民而长期供不应求的活血丸反倒是成为了二人最适合的生活来源。

季茗儿按照金罗先前所教的那样,最先将材料一股脑地倒入了药鼎之中,然后往鼎底加入木柴以增强火势,最后确认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边看好火边搅拌药鼎里的药液,如此重复,持续三个时辰,最后方可起鼎成丹。

而金罗则是一头扎进了最近才新开发的兴趣——酿酒里,之前读那点户吏的心的时候,金罗发现这人居然还有酿酒的经验,心到兴趣到,他于是瞬间便把酿酒相关的知识给学了个透彻,并叫季茗儿买来酒曲、生高粱与酒坛,试着酿了一坛,耗时一天。

没错,一天,卑鄙的神王大人动用时间法则酿了一坛二十年的高粱酒,结果倒了一杯饮下后,味道却令他不甚满意。

之前他在萃珍楼喝那掌柜的女儿红时,能够尝出酒里有着一种非常特殊的味道,这种味道不是舌头尝出的酸甜苦咸,而是一种“醍醐味”,是只有人类化身才能尝出来的特殊“味道”。

之后金罗反省,觉得这应该不是技艺或者材料的问题,而是酿酒的方式出了岔子。

使用空间法则酿出来的酒在口感上绝对是没得说,不存在瑕疵,酒的分子组成也与他人老老实实酿出来的家酿酒完全一致。金罗觉得,如果这样还会存在差别的话,那就只能是在“沉淀”上出了问题。

“酒里是会沉淀酿酒人的生活的。”这不是一句假话。就像机器造物与手工造物之间的差别,前者能够轻易做到“完美”,但后者反而更容易引起人的“共鸣”。其中差别,便在于积淀。

之后金罗便开始研究如何才能把酒酿出这种积淀的滋味,而结论是——不可能。

神王是这大宇宙间最接近“完美”这一概念的存在,瑕疵对于神王来说既稀罕又陌生,而由于同样的原因,瑕疵同样也令神王着迷。

金罗还记得自己曾在轩辕剑界的万里剑冢深处拜访过一位神匠,那位神匠每日除了锻剑什么也不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那把已然入神的锻造锤每次落下都会引发轩辕剑界的地质震动,他为了锻剑所投入的材料足够一个文明发展千年,他只凭锻剑这一件事便超凡入圣,最终成神永生,而永生之后,他所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那就是锻剑。

他锻造出的每一把剑都是世间难寻的绝品。经过神匠之手千日百月的连续锤炼,那些剑已然不能再被称为兵器,而是一种具有神性的物品。但那些堪称神器的剑,却一次次由于神匠本尊的不满意而葬剑沉渊,神匠每葬送一把剑,都会为其立起碑文,而历经无数纪元之后,那剑墓竟然绵延三万余里,一望无际。

当时金罗还嘲笑他冥顽不灵,以他对剑道的造诣与了解,仅凭神识就能够生造出绝世好剑,又何必费那一锤百千锻。

直到后来,那位神匠锻造出了“帝”,令第七神王都不由得为之侧目。

“看来酿酒与那锻剑也有相似相通之处啊。”金罗尝了一口今天新酿的酒,依旧摇了摇头。

这坛酒用的是当季的生高粱,也加了些桂花、薯干、蜜糖等作为辅料,但即便如此,酿出来的酒液却依旧不尽人意。

到底还是缺了什么味道。

“归根到底恐怕还是我这摸鱼的生活出了问题,一直深居简出,的确算不得什么丰富多彩。”金罗有些迟疑地摸了摸酒坛,横生出了想要出去走走看看的想法。

也许去经历些什么事情,这酒就会变得好喝了呢?

笃笃笃——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金罗的院门。

“进来。”

这回,金罗没有问来者是谁,因为那人每隔三天都会定期来一次这里,金罗已经与他十分熟络了。

院门推开,出现的是一名长相平庸的中年男人。他叫周明安,也就是当时被金罗给“款待”了的那名点户吏。

“明安叔,近来可好?”季茗儿见周明安进来,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不错,季小妹妹最近长得也比过去更好看了。这回也是一样,我是来收丹药的。”周明安报以笑容,然后将放在炉鼎旁边的几枚丹药拾起,并留下了一大袋银子。

自然,那些银子就是买卖活血丸获得的,将丹药折现这件事不论金罗还是季茗儿都不方便亲自做,于是金罗便想到了这位潜玉城中偶然相识的“好友”。

由于季茗儿正忙着炼药,周明安自然而然就走到了金罗旁边,看到酒坛后,瞬间露出了惊奇的表情:“金大人居然还会酿酒?”

金罗哼笑,“略知一二。”

周明安不客气地拿起一根干净的瓢羹,舀了一口桂花酒,送入口中,然后砸了咂嘴巴。

“如何?”金罗期待地问道。

周明安愣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地说道:“酒确实是好酒,但……太平庸了。就像是哪家大酒坊酿出来的深窖佳酿,无可挑剔,但也同样无话可说。”

“……是么。”

金罗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贵为神王,酿出来的酒却会被一位凡人评价为平庸货色。

更可笑的是,自己与这凡人也是同样的意见,这酒虽然尝起来毫无瑕疵,色香味皆是上上之选,但也因此而显得毫无特色。

“金大人莫非是有什么心事?”周明安敏锐地发问道。

“嗯,是有一点……”金罗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缓缓地开口道:“再过几日,我可能会需要你帮忙照料一下这座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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