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笑眯眯地听我诉说这一切，时不时还点点头，似乎是表示认同。

“真令人怀念啊，小之！”心没有在意我的反感，又一次抓起了我的手，“你那时候还很小，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她搓了搓我的手，又重复了一遍，“真令人怀念啊！”

“福瑞后来真的死了，心。”

心脸上的笑容呆滞了片刻。

“你说的很对，它养不活。”

我没有把手从她的掌心中抽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渐渐消失的眼中的光，“然而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它会死？”我追问道。

心缄默不语，只是看着我。

“只是因为你的笼子。”我终是把手抽了出来，为了和她拉开距离，我有意退后了几步，“你把它关进了那个笼子，就像你对我们做的一样！”

心平静微笑，只是看着我。

“这个所谓的‘世界’，同样只是个笼子！”

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至少在我听来，足够的振聋发聩。

窗外的操场上再次传来喧嚣声，是一群孩子们在嚷嚷着。

远处的天空发生奇怪的异变，像怪物一样巨大的黑色云团开始朝我们所在的教学楼飘了过来。很快，云团投下同样的巨大的黑色的阴影。

暴雨骤至。

玻璃被击打着，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

“让雨停下来吧，心，太吵了，影响交谈。”我对她说道。

“如果小之你觉得需要的话。”她又跟我确认了一遍，见我点头，她也跟着点了点头。而也就在她点头的那一刻，那大雨便在瞬间挺住了。

“你需要太阳吗？”心询问道，“还是只要阴天就可以了？”

“都行。反正都是假的。”

我不停地冒犯她，只是希望看她脸上的笑容消失掉。然而我失望了，自始至终，那甜甜的、暖暖的、略带孩子气的笑容没有产生丝毫变化。

“如果姐姐不是神明的话！为什么她能操控天气啊！”

小翼突然在一旁大喊，强行介入到了我们的谈话中。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此刻口中的姐姐，并不是我。内心翻滚着悲伤与不甘，突然鼻子有些酸，突然有些想哭。

但没办法去责怪这个孩子，离开他的时候他还太小。

“因为都是假的。”我咬紧牙关，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对他解释道，“这些云、这些雨、这些风……这天空中的一切，包括这个天空本身……都和这个所谓的‘世界’一样，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并没有去看翼，视线仍旧紧盯着心，只是想看她被戳穿后的反应。

然而，心始终沉默地微笑着，眼中光没有任何变化。

“你根本不是神明，和这个世界一样，你也是假的。”

藏斗篷下的手抬了起来，我举起武器直直对准了心。

“你只是人类创造的产品，而你却囚禁了你的主人。”

“你要杀了我吗？小之。”

一直沉默着的心终于开口了，她向前走了一步，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在我恍惚时，心的胸口抵在了我的武器上。

“如果我死了的话，这个世界会毁灭噢！”

“这根本就不是世界！这只不过是笼子！”

我反驳道，持着武器的手却在不住颤抖。

窗外的天依旧阴沉沉的，透不出一丝光。

“但这个笼子里住着好几万的人，小之。”

她分明在威胁我！

虽然始终面带孩子气的笑容，但却能云淡风清地将数万人的生命轻易挂在嘴边。这种奇怪可怖的反差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对于你而言，这可能是个笼子，但对于这几万人来说，这是属于他们的世界。是庇护着他们活下去的地方。包括小翼。”

“我要带他走！”

“去哪儿？”心问道。

“去真正的世界！”

心的左手突然抓住了我持着武器抵住她胸口的手腕，也就是那一刻，一直在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是消失掉了，她的眼中闪过更加明亮的光。

“你病了……小之……”

我心头一紧，不为别的，只为她那一刻无比悲悯的语气。

明明只是小巧无比的手，却爆发出让我无法挣脱的力量。

心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手中武器的射击孔扭动着朝向上方，笑容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脸上，“不过没关系的小之，我可以治好你，所以请放心！”她眨了眨眼睛，依旧是那孩子气的笑容，只是在我看来，总觉得有点儿发冷。

“不需……”我刚要拒绝，酸麻的感觉沿手腕遍布全身。

视野中透入了沉重的阴暗，就像是突然飘入了一片乌云。

“可……恶……”用最后的力气吐出了这两个字，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方倒去。我只觉得自己摔进了一团温暖的棉花中，很软，也很香。

“睡吧，小之，好好睡一觉！”

黑暗中，心的声音忽近忽远。

最终，我的意识彻底消失了。

……

“小之！”

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然后，我看见了光。

维德出现在我身前，眨着亮晶晶的眼睛。

“小之你醒啦！”

他一把抱住了我的腰，露出可爱的笑容。

“维德？”

维德朝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环顾四周，一片白茫茫。

“这是在哪儿？”我问道。

“是意识的深处哟，小之！”

维德抓住了我的手，异常真实的质感，我可以清楚感受到他那肉嘟嘟小手带来的柔软。虽然明明没有任何温度，但我却依旧觉得温暖。

“小之！心她不是坏人哟！”

“你认识她？”

维德再一次朝我点头，紧接着，他说出了一个在我听来极度不解甚至于有些奇怪的答案。

“心的话，是我的母亲哟！”

醒来。

维德的回答依旧留在耳边。

母亲？

我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再三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心是维德的母亲？

反复回忆了几遍后，我确认了自己绝对没有听错，维德的确是这么说的。

但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去在意这些了，我发现自己身穿白色衣服，躺在一个完全是白色的房间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砖、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头柜，上面还摆放着一个白色的仪器，甚至于床单被褥都是白色的。

唯一不同的色彩，是仪器上的黑色屏幕以及屏幕中的红色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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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扯掉了仪器连在我身上的导线，那一行红字也随之消失不见。

下一秒，心凭空出现在了我的床边，吓了我一跳。

她的脸上仍旧是笑容，但却带着一丝明显的暗色。

“你醒啦，小之。”

“这又是哪儿啊？”

“是休息的地方。”

心这么解释着，从身后抽出了一支暗红色的筷子。

“我来给你变个魔术吧，小之！”

完全没有在意我的拒绝，心用双手掌心顶着筷子的两头，嘴上念念有词。

然后，她突然大叫了一声，双手抱在一起，而红色的筷子却消失不见了。

“很神奇吧！”

心再一次朝着我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

“我再给你变回来吧！”

她自顾自地松开抱在一起的拳头，筷子很自然地出现在了手上。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她究竟是想向我表达些什么。

我决定先提问，“你应该认识维德吧。”

当我说出这名字的时候，心永远是笑容的脸上第一次闪过惊讶。

“他说你是他的母亲。”

“啊！你们遇见他了呀！真的好巧呢！”

心晃了晃筷子，惊讶再次变成了笑容。

“他好吗？”

“他死了。”

当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晃筷子的动作停了下来，笑容也凝结在了脸上。

“这样啊。”

心点了点头，举在半空中的筷子也就此放了下去，她的视线飘向另一侧的墙壁，似乎在看向很远的地方，“也是呢，太久了呀！”

“你和他是一样的吧，心。”为了明确我的问题，我有补充了一句，“和维德。”

心把视线从远处移了回来，看向了我。

而对于我的问题，她笑着，没有回答。

“你们都是旧时代的人们创造出来的，对吧。应该是叫做……机器人？”

对于我的答案，她笑着，仍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把人类囚禁在这个笼子里？”

她不做声，只是微笑。

“为什么对人类说谎？”

“我并没有说过谎哦！”

心终于对我的追问做出了反应，她像记忆中那样，很是孩子气地鼓起了脸颊，低下身来，抗议似的用筷子戳了戳我的脸。

“自始至终，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谎哦！”

心用筷子抵住了我的脸颊，冰凉凉的。

“把你们囚禁在笼中的，对你们说谎的，都不是我。”她这么说着，收回筷子，同时重新站直了身子，将双手背在身后。虽然明明没有风，但是心的长发却在晃动着，像风中摇摆着的柳枝，“囚禁人类的，是人类自己；对人类说谎的，也是人类自己。”

她停住话语，旋即用朗诵一般的语气，悠悠念出了一句话来。

“是你们人类自己造了这个囚住自己的笼子，我只负责看护。”

心朝着我露出笑容，清清淡淡。

就像那吹拂过柳丝的浅浅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