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是忽然落下的,毫無先兆,從“無”到“有”只在一瞬之間。暗灰色的鐵幕從北極點出發,沿東經120°的經線穿過赤道,抵到南極點後,繼續順西經60°回歸至最初的起點。
厚度不明、高度不明、材質不明、來源不明、成因不明、目的不明……地球被對半隔開,一切聲光電信號都被其阻隔,人類失去了“牆”另一側的一切資訊。
“牆”出現後的第六個月,以中美為核心的“環太平洋作戰部”成立,開始制定“破牆方案”;第十個月,正式選取北極點附近海域作為“破牆點”。
代號為“Through貫穿”的軍事行動向“通訊範圍”內的所有民眾公開直播,行動持續約一小時,以每分鐘3-4枚的頻率,聯軍向“目標”發射了213枚核彈。
一朵朵蘑菇雲在目標海域升起,此起彼伏,光柱將夜空染成血紅,北冰洋海域周圍的居民僅用肉眼就能觀測到夜色中閃爍著的巨型光斑。
人類歷史上最具“毀滅性”的軍事行動,在“牆”面前卻顯得可笑而無力。
“牆”毫髮無傷,“貫穿”失敗。
“第二次破牆行動”,代號“Reconnoitre斥候”,同時發射了十二臺“斥候衛星”,時至今日,這些衛星貼著牆面飛出大氣層外整整前行了七年——按推算應該已經飛出“柯伊伯帶”,卻始終沒發現“牆”的邊界——甚至於連一條可以穿過“聲波”的縫隙都沒找到,“第二次破牆行動”失敗。
人類發現,“牆”似乎是有意識的,“自然之物”可以順利穿過——比如太陽、月亮以及其他各類星體。於是人們啟動“第三次破牆行動”,代號為“Messenger信使”——人們將一臺搭載著通訊資訊的“信使機器”藏進月球內部,希望通過“借助”月球來穿過“牆”,將此側的資訊傳遞至彼側。
然而當月球穿越牆消失,再穿越牆出現後,“信使機器”卻在月球的內部憑空消失了,“第三次破牆行動”失敗。
人類先後進行了總計六次“破牆行動”,可謂上天入地,無所不用其極。然而一如首次,最終只是以“徒然與失望”告終。
直到這時,人類這才不得不承認,這原本熟悉的世界已被分割成兩半。
人們經歷了初開始的惶恐、震驚、憂慮……之後,很快便選擇了習慣。
生活在“牆”這一側的我,在這天迎來了自己生命中的第十五個生日。
而這一天,恰也是“牆”的第十個“生日”——世界被割裂的第十年。
距離鐵絲網外約三十米的一處高臺,這裏三年前被辟成了市民廣場,本是為了方便附近居民跳廣場舞。但因為傳言“牆”存在有危害健康的輻射,所以自建好以來,基本誰都不願到這兒來。
除了我。
我此刻所坐的位置離牆非常近,向前推三十米便是為了防止人隨意靠近的鐵絲網,越過鐵絲網,在前推五十米的距離便是那堵遮蔽了天空的牆。一架鏽跡斑斑的摩天輪嵌在底部,那原本號稱“華東第一輪”的龐然大物,此刻看起來就像牆壁上的“踢腳線”一般不起眼。
資料上說摩天輪的高度是一百二十米,以手中的鉛筆作為參照物,我大體度量了一下自己所需要攀爬的高度。
順利的話,差不多一個小內應該就能爬上去了吧!
把望遠鏡和筆記本收入挎包,我看了下手表,距離天黑大概還有半個小時。
戴好護目鏡,重又檢查了一遍挎包裏的各類裝備,手機震動了起來,“林楚”的名字在螢幕上跳動著,就像兩只發光的蒼蠅,肩並肩得跳著可笑的舞。
連掛斷的心情都沒有,我直接把手機扔回包裏。
月亮升起來了,天色由東向西鋪染出漸變,切斷在暗灰的“牆”上。
我抓緊挎包背帶,心跳在加速,用力喘了幾口氣,竭力調整好心情。
“一定要爬上去!”
原計畫該用力默念幾遍的目標,被我無意識地大聲喊了出來,但很快又和霞痕一起吹碎在孤獨的夜色中。
披著夜色,我貓腰潛到了鐵絲網旁。雖然知道並沒有崗哨,也沒有監控,但從謹慎角度出發,我還是盡可能做到輕手輕腳,盡可能不發出任何多餘的響動。
用老虎鉗剪開可供一人穿過的缺口,我鑽了過去,來不及繼續貓腰或匍匐前行,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我跑到了摩天輪下。
它完全嵌在了牆體中,白色的金屬框架在暗灰中延展出規整的蛛網狀紋路,二十四臺紅色轎廂均勻點綴在紋路周圍,廂體上切割開的空洞黑黝黝的,像二十四只眼睛,深沉俯視著我。
……一定能爬上去的……
這次,我只是咽了咽口水,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目標來給自己鼓勁。
我的目標是要爬上大致在兩點鐘位置的轎廂,雖然並不是最高處,但距地面差不多也有八十米左右的距離,怎麼看都算不上“輕而易舉”。
說是“難如登天”也不為過。
雖有些遲疑,但卻沒有放棄的打算。身體也先於“猶豫不決”的意識動了起來,我將從體育倉庫偷來的“登山繩”在腰部固定好,靠著從“體能課”上學來的“攀登”技巧,很快就把自己送到了三十米的高度,差不多也就是四點鐘位置的轎廂處。
但體力已然開始不支,高處的風也明顯大了許多。雖然嵌在“牆”中的轎廂提供了穩固的落腳點,然而在攀登過程中,風還是把我吹得左搖右擺。光滑到不合常識的牆面也提供不了任何的摩擦力,我只能完全依靠雙臂的力量將自己一點點往上送。
才爬完不到二分之一的距離,只感覺雙臂的關節都被自重扯開了,風鑽入關節的縫隙,寒意和痛楚旋即由點到面,迅速擴展至全身。
整個上半身的肌肉都痙攣般抽搐起來,我想借助踩著牆面的雙腿讓自己多少在朝上爬一段距離,然而無論我怎麼蹬腿,光滑如冰面的“牆”,完全給不到任何的反作用力。
疲憊雙臂最終無法在支持整個身體的重量,我整個人順著登山繩滑落下去,重重摔在了三點鐘位置的轎廂廂頂。
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被摔碎掉了。
風越來越大,我仰躺著,昏暗的視線中,登山繩像蛇一樣在風中扭動。
啊……果然是“知易行難”啊……
感覺兩只手都脫臼了,連抬起來看手錶的力氣都沒了。
緊盯著在風中搖擺扭動的登山繩。
左,右,左,右,左,右……就像是催眠師的懷錶,突然好困啊。
眼皮越來越重,視野中的登山繩開始出現重影。
然後,那晦暗的夜色中,突如其來的一團白色。
視線下意識聚焦其上,那白色的糊影開始清晰。
是……手?!
一只憑空出現的小巧白皙的手抓住懸在空中的繩,藕段般的手臂,連接著暗灰的牆——是只從牆內伸出的手!?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手臂又多伸出了一段:從小臂變成一整段手臂,然後是同樣白皙卻更瘦削的肩頭,接著是被長髮遮擋而看不清容顏的腦袋,再是胸部、腰部、胯部、臀部、大腿、小腿、腳踝、腳掌……就像某種快速生長而出的菌類——卻偏偏長成了少女的模樣!?
我這才大體明白了究竟發生了什麼——就在剛才,不到兩秒的時間,在我上方約六米處的牆面上……
“長”出了一個少女?!
從牆壁裏“生長”出的少女對著我,直直掉了下來。
咚!
“媽呀!”
完全來不及躲開,少女軟軟的胸脯精准地砸在了我肚子上。
就像被樹枝戳中的蚯蚓,我一下蜷縮成了不規整的“C型”。
“嗚哇!”
捂著肚子打起滾來,劇痛讓我忘記了此刻的處境:自己正躺在距離地面五十多米的高處,也忘了這塊平臺面積不過三四平米。
於是,不出所料,我“滾”出了“安全範圍。”
意識還沒來得及體察危險,胳膊一下被扯住。
腹部的劇痛也被姍姍來遲的恐懼所驅逐:我發現自己正懸在五十米的高空,風更大了,整個人搖晃起來,像之前那根登山繩。
抬頭,我看見月色照耀下的少女的臉。她緊抿淡粉色的嘴唇,眯起的眼睛透出亮閃閃的光,發絲浮動,梢端點燃著點點亮痕。
少女拽著我的胳膊,卻沒有把我拉上去的意思,任我在夜色中搖晃著。
終於她開了口。
“初次見面,我是……”
她眨了眨眼睛。
“我不知道我是誰……”
少女睜開眼睛。
瞳中滿映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