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眼看到少女的时候，他就确信了这样的观点。无论是干净整洁的衣服，精致秀美的妆容，还是少女身上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饰品。这一切显然不像是他们这种蛩可能拥有的。少女的父母肯定很努力也很上进，不然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房贷就足以让一个家庭的生活变得晦暗无味。

每每想到这些，他甚至会为自己“虫子”的身份感到庆幸。

虽然享受不到什么实际权利，却又不用承担任何的义务，以游手好闲的姿态自由自在的活着，比起那些背负房贷的寻常人，似乎身为“虫子”显得更加幸福。

而比起蛩而言，那些背负着巨额房贷，日夜生活在挣钱还贷压力下的普通人家，并不见得比蛩幸福。虽然这些人能拥有户口，能让自己的小孩上学读书，然而这一切，也只是为了更好地去供养那些高高在上的资本。

但少女显然也并不属于这类“普通人家”。

当他和少女一起在那栋金碧辉煌的别墅前驻足的时候，他先是感到一阵讶异，而当少女轻松打开指纹识别的大门，带着他走进庄园之中时，那阵讶异依然从胸口弥漫开来，侵占他身上的每一寸神经和皮肤，让他感到一种浑身发颤的麻痹感觉。

“这、这是我的家。”少女一边在女仆的帮助下换下鞋子，一边轻声朝他介绍着，“非常感谢你送我回家……”

他不动声色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疼痛感让他些许从震惊中回过些神，“你说会付钱的。”他走上前一步，正在帮少女换鞋的女仆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他并不在意，只是固执地朝着少女摊开那脏兮兮的掌心，“给钱。”

客厅的灯光照亮少女的双眼，少女注视着他，干净透彻的目光，让少年不禁觉得有些退缩。他撇过头去，用力会避开少女的视线，只有那只张开的手依然执着地举在半空之中，等待着少女兑现曾经许诺下的回报。然后，他听到了少女的笑声。

一如目光般干净而透彻的笑声，虽然直觉告诉他这笑声中或许有着嘲讽和戏弄，但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反感。

这笑声真好听……

他这么想着，那只高举着的手也无意识地放落下去。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戏弄了，不过没关系，他早已习惯了，毕竟自己只是虫子，而虫子是没有尊严的。不打算去过多的纠缠，甚至连责备的目光都懒得去给对方。

转身准备离开，少女突如其来的开口让他停住了脚步。

“你真可爱……”

为少女换鞋的女仆已经离开，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了他和少女两人。精致而巨大的水晶吊灯在他们的头顶散发出梦幻的光彩，片片光麟飘落下来，落在少女的连衣裙上，幻化出不同的纹样。

“真可爱啊……”

少女再一次这么说道，并不是一种嘲笑的语气，而是和其脸上的笑容一样的真诚而自然。少女上前两步，轻轻抱住他，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你真的好可爱啊……”

胸口清楚感受到少女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息，少女似乎完全没在意他身上的臭味，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而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只被姐姐这么紧紧抱过，除此以外，再没任何人如此近距离的抱过他。

或许是陷阱！

就在他快迷失在少女温软的怀抱中时，他突然想起之前曾经听下水道中其他同为“虫子”的前辈说过。现在有很多人都特别热衷于 “戏弄虫子”，用各种手段让“虫子”们出丑，并以此为乐。

不过仔细想来，似乎也没什么可在意的。毕竟“虫子们”是没有尊严的，“虫子们”也是不需要尊严的。反倒是能感受下这种惬意的拥抱，这让他觉得就算着的确是陷阱，就算自己的确是被戏弄了，显然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毕竟对于“虫子”来说，他们本就一无所有。

少女就这样紧紧抱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他推开。也就在和少女那温软的身子分开的那一刻，他注意到少女的眼角处好像有些湿润。

“非常感谢送我回家。”

少女这么说着，用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脸，之前那位女仆小心翼翼地从客厅的角落处探出身来，来到两人身边。少女从她手中接过一个鼓鼓的信封，转交给了他。

“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将鼓鼓的信封塞进了他的手里，少女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不带丝毫杂质的澄澈目光让他感受到真诚而坦然的亲近感觉。

“很欢迎你常来找我。”

这是少女送别他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不是那个拥抱，或许他会将这句话理解成是客套抑或嘲笑。但也正是因为那个温软的拥抱，他意识到，这是少女真诚的邀请。

揣着少女给他的那个装满现金的信封，他走在回去的道路上。天色已暗，擦肩而过的行人只是步履匆匆，大都没有注意到他身为“虫子”的卑微身份。

拥挤的人流，疲惫的表情，麻木的神态……

如果在平时，他会感到兴奋和庆幸。因为简直是捞取财务的最好时机，在夜色的保护下，他只需要轻松出手，那些来往之人身上的钱包几乎便是触手可得。

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抬起手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着他。残留在臂膀、胸口还有腹部的温软触感，让他对曾经习以为常的窃取行为感到前所未有的反感。

将双手有力**兜中，直接触碰到了少女递给他的那个信封，上面好像还残存着一丝温暖的感觉。

——已经足够了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么安慰着自己，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回到了属于他的“地下王国”的入口。

在确信四周无人后，他慢吞吞地蹲下身来，吃力地搬开井盖，熟悉的臭味在井盖搬开的那一刻从井底喷涌了出来、奇怪的是，这股再也熟悉不过的浑浊气流，当其习惯性地冲入其鼻腔的那一刻，他竟忍不住干呕了起来。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努力控制住呕吐的欲望，他让自己艰难地适应了地道中那浑浊而潮湿的臭气，开始沿着梯子一点点地往下爬去。

嘈杂和喧闹开始从四周聚拢过来。

几个孩童在污浊的水中赤脚奔跑着，踩出的浑浊水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几个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聚在走道一侧的角落里，在一堆从外面捡来的烟头里艰难扒拉着；一个妇女将乞讨来的饭食小心翼翼地从塑料袋里倒出，然后依次均分进几个破碎的小碗中……

本是再也熟悉不过的近乎亲切的景象，今天看来却让他感受到一阵疏离和反感。无视那些熟人的招呼，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掩在自己的鼻子上，快步走着，直到有人拉住了他。

“你脸色不太好。”

“姐……姐姐……”

他抬起头看着拉住自己的那个女孩子，和周围那衣着褴褛、浑身脏兮兮的人们完全不同，被他称作“姐姐”的这个女子穿着艳丽，虽然整个下水道中的灯光晦暗而昏沉，但依然可以清楚地注意到，那浓艳的妆容下的精巧五官。

姐姐小巧白皙的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一股刺鼻的香气顺势扑来，和下水道中的污浊气味交杂在一起，钻进他的鼻腔，让他有点儿眩晕。

“是生病了吗？”

“没有……”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为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心虚，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之前盗窃来的现金，还有少女给的报酬一起递给了姐姐，“姐姐，今天我拿到了好多……”

姐姐并没有立刻接过他手上的现金，这让他更觉紧张不安。他怯怯地抬起头来，发现姐姐正注视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在昏沉的暗色中很是显眼。

随后，姐姐也紧紧地抱住了他。

“好孩子……”

姐姐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着，灼热的唇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耳垂，让他整个身子如触电般的颤动了一下。

“你晚上还要出去吗姐姐？”

抱着自己的姐姐点了点头，姐姐身上的香气再次腾起，裹住他的全身。

“你这么努力，姐姐当然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姐姐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肩，那精致的妆容就贴近在他的眼前。姐弟俩相互注视着，身边的嘈杂和喧闹也配合般的放低了许多，安静突如其来的围拢过来。

“为了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寂静之间，姐姐加重的语调，显得更加清晰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