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病号服总是感觉宽大的很,虽然一再向护士提议要求换小点,却也只是被客气而温柔地敷衍着。我实在是不喜欢这不合身的病号服,因为太过宽松,几乎每一寸的肌肤都能感触到房间中恒温恒湿的空气,也让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每一寸肌肤的褶皱和松弛。
我低下头去,看着如同枯树枝一般的双手,比起昨天,今天的它们似乎更苍白而黯淡了,一丁点儿血色都没有。
对于我而言,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严格意义上来讲,当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却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不见的心肺也在提醒我,我已经老了,太老太老了。
“骏骏,姐姐啊,快要来陪你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感到一丝恐慌和畏惧。我已经老成这般模样了,如果见到了那孩子,他还会认识我吗?每每在这个时候,我都会不禁羡慕起那位过早离开的弟弟,真好啊,在那样美好的年纪离开,给人的印象永远是那样一个帅气的、成功的、富有的青年。
只有死者才能永远的年轻。
而我却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我仓促而无力地叹着气,一遍又一遍,直到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不知道要敲门吗?”我有些不满地转过脸来,发现门口正站着从来没见过的孩子。是个男孩,似乎也就是初中生的模样,不,按现在的孩子的发育状况,这孩子应该也就是个小学生而已。
“种馨小姐?”那孩子看着我,可爱地眨了眨眼睛。
我感到一阵莫名地喜感,自动轮椅在第一时间读出了我脑电波的想法,驶到了那孩子面前,“小朋友嘴巴还真是甜啊。”我伸出手摸了摸那孩子圆嘟嘟滑溜溜的小脸,“对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婆没必要称呼作小姐啊小朋友,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喊我作奶奶。”
那男孩怔怔地看着我,继而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抱歉哦种馨小姐,我不是很习惯喊比自己小的女人叫做奶奶呢!”
男孩伸出同样肉嘟嘟的小手,抓住了我那只干枯衰老的手,“种馨小姐您可能不认识我了,但是我们在三十三年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啊。”
男孩的手好暖,既光滑又温暖,好像在温水中浸泡过的鹅卵石,担忧如此柔软,触感上更像是在阳光下暴晒过的棉花。那份温暖让我有些恍惚,我就这么愣愣地注视着男孩的眼睛,完全没想到要去质疑他的那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话语。他只是朝我微笑着,继续说道,“三十三年前,您的弟弟去世的时候,最后见的人是您,而最后第二个见的人就是我了。”
“!?”
我一下子意识到,眼前的这张脸的确有点而熟悉。经这孩子这么提醒后我才隐隐约约地想起了,这张脸曾经让我困惑了很久。
在种骏病逝前不久,曾经有个谁都不认识的家伙来到过医院,并且拿到了那孩子亲手写下的遗嘱。
那孩子没有将遗嘱交给我,而是交给了一个拥有眼前这张脸的男人。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个拥有比眼前这张脸衰老数十年的男人。
“您有没有记起来其实不是那么重要啊种馨小姐,但是我相信您一定记得种骏董事长去世前的遗产分配吧!”男孩说着深处了四个手指头,“所有的遗产被等额分成了四份,一份用来成立了支持种骏董事长母校的教育基金;一份用来成立了针对你们故乡的民众福利基金;还有一份留给了您。”男孩一边说着,一边收回了他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最终只剩下了一个大拇指,“您还记得最后一份遗产留给了谁吗?”
我摇头,并不是因为我不记得了,而是我根本不想去回忆那个陌生的名字。
“是我呢。”男孩指了指自己,“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我的实验室。种骏董事长一直在资助我的实验。您应该不知道吧。”
我继续摇头,那孩子从小就有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爱好,对此我早已见怪不怪,也并不打算去干涉什么。
“我今天过来,其实就是想兑现我对种骏董事长的承诺,用最终的科研成果来回报他的信任。”
这孩子一下子讲了太多的话,让我觉得有些疲惫,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思考他这些话的深层含义,只是这么木然地点着头。
“你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我的科研成果啊,种馨小姐。”他像我张开双手,似乎是想来拥抱我,却并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然后转了个圈,我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在展示自己,“这就是我的科研成果。”他原地转了两圈,重新面向我,朝我开心地笑着,“用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返老还童。”
他放下双臂,笑眯眯地看着我,“您知道您的弟弟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脑子中充斥着他上一句“返老还童”那四个字,等我意识到他刚才提到骏骏,正准备回应的时候,他却率先开了口。
“您弟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姐姐的青春被我浪费了,我希望她能重新来过。”
男孩慢吞吞地吐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朝我伸出了手。
“您的名字真的很好听,您的人生不应该辜负这样的一个好名字。”
他抓住了我的手,脸上的笑容被阳光照射得明媚,让人感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