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又花开，屈指算来，这已经是自己出游的第六个年头了。
苏季叹了一口气，抚了抚身上那件已经被穿破的黑貂皮衣。黛国之行，废金百镒，却依旧没能得到黛国君主的赏识。再想想此刻的自己，年过弱冠却一无所成，实在是没什么颜面回家去面对父母兄嫂了。
不经意间，身上的腰带已被苏季解下。他用石块垫高了自己，将腰带扔过头顶的树杈，结紧成环。
春色正好，鸟语花香。远处，一只团扇大小的蝴蝶翩然而来，如同一朵在空中飞动的花朵，别是一番景致。
苏季注视着那只蝴蝶，看着他在自己身边飞绕了几圈，停歇倒立于一旁的枝杈上。
“可以的话，来生只愿做一只蝴蝶，再也不被这世间的名利所扰了。”
他呢喃着，将自己的脖子伸进了那个由腰带结成的环。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既然死生如一，干嘛要寻死啊？”
不知名的花香伴随着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向苏季袭来，苏季本以为是幻觉，但出于好奇，他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
一张清秀如画却倒置着的容颜出现在了苏季的眼前，那张漂亮到近乎不真实的容颜贴得是如此之近，以至于连小小的鼻尖简直快要触碰到苏季的脸颊。
“哇！”
苏季惊叫一声，失去平衡的他直接从石堆摔倒下来，瘫坐在地上。
“初次见面。”
一袭素衣的少女如同一朵倒置的百合，倒挂在树枝上。
“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但我还是想问一句，年纪轻轻干嘛要寻死？”
少女的眼睛清澈如深泉，好像带着股神奇的魔力，竟让苏季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
他从地上慌忙爬起，对着少女狼狈作揖。
“在下雒阳苏季，自小师从玄微子，学成后外出游历多年。却一事无成，实在无颜见父老，只能一死。”
“哦？玄微子的学生？”
少女整个人倒挂在树上，长发轻垂触地，笑眯眯地注视着苏季。
“玄微子啊！”
她发出一阵清脆无比的笑声。
“你师父和我可是老相识啦！”
少女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说着。
“仔细算一下，我们好像也有四五十年没见了，怪不得我不认识你。话说，那老家伙身体可好？”
苏季哑然，他望着倒挂在树杈上那位随性的少女，至多也就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年纪。和自己师傅四五十年没见这种玩笑话，听来却反倒有几分莫名的可爱。
少女从树上一个翻身，轻巧灵活地落到了地上，走到了苏季面前，背着手打量着比自己高了半个身子的苏季，“既然是玄微子的徒弟，那我多少得帮一把。”少女拍了拍手，“说吧，神仙、帝王、公侯、巨贾，你的话想要哪个？”
苏季一阵无语，暗思自己看来是遇上一个有癔症的女孩了，苏季不禁有些同情眼前这位宛若天人，却明显在精神上有缺陷的少女。
“很难决断？不急不急，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哦！”
看起来似乎是回避不了了。
抱着应付似的心态，苏季随口念道，“世人都说神仙好，但想成为神仙哪有那么容易？”
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脸，“神仙啊，其实也没什么困难的，跟我来吧。”少女没等苏季回应，径直转身离去。苏季在原地踌躇片刻，只好选择跟上少女的步伐。
“敢问姑娘何处人士？”
“颂国蒙人。”
“姑娘贵姓？”
“我啊，我姓庄。”
少女停住了脚步，转过脸来笑眯眯地看着苏季。这时候苏季才发现，也就在谈话间，周遭的景象竟然全变了。
“泾水？”苏季一眼就认出了流经咸阳的泾水。
少女颔首，她走到泾河旁的柳树下，占了两片新鲜的柳叶，递给了苏季。“擦眼。”
苏季不解地看着少女，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在少女的一再催促下，他还是按照少女的意思做了。
柳叶清凉的触感在接触眼睑的时候，苏季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继续继续，用力擦，你不会没吃饭吧！”
直到眼睑被擦得生疼，少女才让苏季停了下来。苏季按照少女的要求慢慢睁开了眼睛。原本空无一物的河滩上，竟然出现了成片的羊群。
羊群白若浮云，拥簇在河滩之上。
还没来得及感到诧异，苏季便听到一阵低微的啜泣声，他循声望去，发现河岸边站着一位女子。双十年纪，临河而泣，哭声哀怨无比。
庄姓少女用力拍了拍苏季的背催促着他上前，苏季鼓起勇气走上前去，他还没来及开口，那女子便受惊似的转过身来，惊慌地看着苏季。
“敢问姑娘……”
“你看得见我？”女子呆呆地望着苏季，脸上的惊慌神情逐渐转为惊讶，“你看得见我？！”她又重复问了一遍，见苏季点头，女子的惊讶之情又进一步转为惊喜。她跨步上前，一把拉住了苏季的衣袖，“还请先生救我。”
女子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苏季的身上，红着双眼，满脸泪痕。苏季有些难堪，他试图后退些距离，却无奈女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竟让他动弹不得，“姑娘言重了，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上姑娘的，还请姑娘明言。”
“我原本是云梦泽龙王的独女，因为天帝许配，嫁给了这泾河龙王的儿子。却不想那家伙整天寻欢作乐，还总侮辱我。他的父母溺爱他，不但不加管束，反而将我赶到岸上，施以法术，让我不能逃离，只能在这里做一个放羊女。”
苏季只觉得今天实在是有些不走运，竟然连续遇到两个看起来惊艳如天人，实则患有癔症的女子。他叹了口气，正打算随便安慰两句好脱身，却又突然想到了刚到河岸旁时所发生的一切。
原本空无一物的河岸，在苏季用柳叶擦完双眼后，旋即遍布羊群。
“先生这是不信我？”女子似乎看破了苏季的心思，把苏季的衣袖抓得更紧了，显然是很担心他会就这么跑掉。苏季无奈地望着女子，“不不不，我只是有些好奇，难道神灵也喜欢吃羊吗？”
“笨蛋，这些才不是羊呢！”一直在边上不言语的庄姓少女凑上前来，“这些啊是雨工，是雨工！说的通俗一点儿，就是像雷电一样的存在。”
“雨、雨工？”
苏季只觉得更懵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庄姓少女抢先一步挽住了他的手肘，“放心吧小龙女！三天之内，他肯定能救你出来！”
“哈？等等！我！”
没等苏季把话说完，庄姓少女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阵淡雅的芳香气息透过那柔软的小手传来，让苏季在那一刻有些茫然，竟也忘了挣扎反抗一番。
“先谢过两位了。到了云梦泽，请二位去到云梦南岸，那里长了一棵大橘树，当地人称它社橘。在树干上敲三下，就会有人出来接待！到时烦请二位将这封书信为我带回家中，一切拜托了！”
少女擦去脸上的泪痕，自顾自地向苏季二人交代着相关步骤，说完后后便将书信交给了苏季，朝着两人微微欠身行礼，也就在她行礼的那一刻，狂风骤起，吹得苏季几乎睁不开眼睛。
等到风停的时候，苏季才讶异地发现，那位少女和成片的羊群竟然都不见了。
苏季呆呆地愣在原地，感受到一阵如同大梦忽醒的茫然。
“这回你信了吧！”庄姓少女用力拍了拍苏季的腰，“打起精神来年轻人，你成仙的机会到了啊。”
“成、成仙？”
“对啊，当然，这得一步步来。首先，你得救出龙王的女儿，也就是刚才的那位小龙女。”
苏季这才多少有些回过神来，意识重新清醒后，他只觉得自己完全就是被眼前这个小姑娘耍了，“就算这是真的，像我这种凡人怎么可能做到。单从这儿到云梦泽就得花一个月以上！”
“单靠你自己那肯定是不行啦！”少女拍了拍手，清风吹动着她那乌黑秀丽的长发，“但不要忘了，我会帮你的，谁让我和你老师玄微子是老朋友呢！”
“有什么用……”苏季有些落寞地坐在了地上，枉活了这么些年，终究是一事无成的挫败感在此刻又一次涌向他的心头，虽然他也很喜欢救助那位可怜的龙女，但是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助感让他更受煎熬，至于眼前这位神神叨叨的少女，他更是没有丝毫信任和倚仗的打算，“三天？除非能飞到云梦泽去！”
一阵风从草地上略过，夹带着枯草和尘土，苏季用手遮挡住眼睛防止那些飞尘吹进眼中。那一刻，他感到一片阴影挡住了阳光，风中泛动着少女身上那特有的花香。
“那很简单啊！”
少女的衣摆在空中飞动，好像一朵在半空中绽放开的鲜花。
“我们飞过去不就行了嘛！”
停留在半空中的少女朝着苏季伸出手来，脸上的笑容美得让苏季在那一刻甚至忘了去讶异少女会飞这一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