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一如每一天的清晨,陈舒雅又一次在寒意中醒来。瘦弱的身子裹在那条已经好久没洗开始发臭的毛毯中,虽然浑身冒汗,但还是感到好冷。

是那种自内而外的冷。

陈舒雅看着那被水渍浸的发黄的天花板,虽然思维已经清晰,但她却依旧没有起床的打算。

直到那张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早安陈舒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舒雅再也不需要闹钟了。

给陈舒雅带来第一声早安的少年像小狗一样伏在她的身边,鼻子距离陈舒雅的脸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很臭诶陈舒雅,你就不能抽空把被子洗一洗吗?”

陈舒雅瘦弱的双臂用力一推,伴随着一声呜咽,少年和那条臭哄哄的毯子一起滚到了床下,和堆在地上的垃圾撞成了一团。

“真没礼貌啊!实在是太没礼貌了你!”少年挣扎着从垃圾堆里爬了出来,“又懒、又丑、还没礼貌!你真是差劲到极点了啊陈舒雅!”少年拉着自己的眼皮,朝着陈舒雅吐着舌头做鬼脸,“差劲差劲差劲!太差劲了啊!”

陈舒雅挠了挠许久没打理的头发,“既然这么讨厌我,那你就让我去死好了。”

房间突然变得安静的很,少年收回鬼脸,很是认真地看着一副懒散模样的陈舒雅,陈舒雅则继续挑衅着,“讨厌我就让我去死啊!”

“才不要!”少年抱着双臂,倔强地转过头去,完全就是一副耍性子的模样。

已经不记得第几次被拒绝的陈舒雅却依旧是下意识地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第一次露出这副表情好像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记得那一天,陈舒雅破天荒地把已经变成垃圾场小出租屋整理了一下。然后,洗了把久违的澡,换上刚从楼下打折店上买来的一条黑色连衣裙,然后再三确认自己写下的那封遗书上的寄给父母的地址是否正确。

最后,陈舒雅用新买的刀片切开了自己左手腕的动脉。

浓稠的血液淌了出来,很快就装满了陈舒雅的掌心,然后溢出,朝地上淌了下去。这一切,让陈舒雅想起了在楼下小吃摊卖的招牌草莓包,一口咬下去,草莓果酱就这么喷了出来,满手红色剔透的草莓果酱,虽然粘哒哒的很不舒服,但却是莫名的好看。

死前竟然想到的是吃,陈舒雅感到一阵可笑。

心脏开始不自然地抽动起来,她慢慢地坐到了床上,是希望自己不要突然倒在地上,这样的话死状未免太不堪了。

大概过了又有半分钟,陈舒雅倒在了床上,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张合影。

那是她和弟弟陈舒畅的合影,那么多年了,陈舒雅不止一次地想扔掉它,但最终还是没下得了手。

“小畅……”

意识更加模糊了,陈舒雅想起了半年前在网吧连续包夜一周的经历,那一次她本来是打算给自己一个猝死的结局。结果坚持到了第七天的时候,当她去洗了个脸,重新回到电脑前,接触到椅子的那一刻,睡意好像大姨妈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来了。

然后,在经历了不到五秒的出神状态,她失去了意识,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网吧的大妈正焦急地站在边上看着她。

——真能睡丫头!睡了三天,差点儿把你送医院了!

陈舒雅在那一刻感到一阵感动,就在她感慨人间总有真情在的时候,大妈却朝她伸出了手。

——丫头,把三天的网费缴一下吧。虽然你开着机没玩,但钱还是要交的。

这世界真是……呵呵……

“叮咚!”

一阵门铃声把陈舒雅多少从迷糊状态中拉回来了一些,她感到一阵莫名的躁怒。陈舒雅打算完全无视掉那破坏氛围的门铃声。却不想按门铃的显然是个二百五,再没得到应答的情况下,竟然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反而更加张狂地按了起来,简直就是像发狂敲琴键的音乐家一样。

那杂乱的门铃声竟让生命值已经明显低于5%的陈舒雅又来了一次回光返照,无奈,她只好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艰难地挣扎着走到门口。

“哪位?”陈舒雅直接打开了大门,反正是将死之人,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意识上的讲究了。大门打开,一位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站在门口,少年外国脑袋,一脸呆萌地望着陈舒雅。

“你好,陈舒雅,请问是你在自杀吗?”

陈舒雅倚靠着门框,看了眼自己已经发白的手腕,朝着那个少年点了点头,“你是谁?”

“我是死神啊!”少年眯起眼睛,露出猫咪一般的笑容。

“死神?”

少年鼓起脸颊,“怎么了?不像吗?”

陈舒雅继续点头,她觉得自己的血应该是流光了,或许是因为少年的出现,那一刻她竟然一时忘了自己应该可以死了,“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出场,干嘛要敲门?”

“和谐社会,文明执法嘛!”

少年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小猫一样可爱。

好可爱……

陈舒雅看着少年的笑容有些茫然,只觉得那笑容和记忆中的一张脸叠在了一起。

小畅……

她朝着那张可爱的小脸伸出手,然后,就在手指快触碰到那脸颊的时候。

视线转为了一片黑暗。

——妈的,总算是能死了……

那是意识彻底消失前,陈舒雅心头闪过的最后一句话。

当然,又一次的一厢情愿。

当陈舒雅再次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视线被耀眼的白色所充斥。

不愧是天堂啊,那么亮堂,连雾霾都没有!

陈舒雅还没来得及感慨,下一秒钟,出现在她身边的天使让她瞬间从天堂坠入地狱。

因为陈舒雅发现……

那竟是白衣天使……

“你醒了啊?”那位白衣天使摘掉了口罩,露出和整个环境氛围格格不入的一张大叔的脸,“年纪轻轻干嘛想不开,长得那么漂亮更应该好好地活着不是么。”

“你真啰嗦大叔……”陈舒雅翻了个身背对着大叔,却正对上那张猫咪一样可爱的小脸,“妈呀!”陈舒雅忍不住喊了出来。

“赶紧谢谢你弟弟,要不是他打电话,你已经去见真正的天使了。”

白衣大叔合起自己的病历表,然后吹着口哨走出了病房。

那是一个三人间的病房,但却只住了陈舒雅一个人。

“你不是死神吗?”

少年点头。

“为什么那医生也能看见你。”

“你没听过一句话:医生是最接近死神的人啊!”少年笑得可爱,像阳光一样。

虽然明知道是歪理,但却完全无力反驳。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你明明是死神不是吗?”

“你得先搞清楚一件事,陈舒雅。”少年站起身来,点了点陈舒雅的太阳穴, “死神啊,那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啊。你要是想死就能死,那死神的尊严何在呢?”

“……”

“一年时间里,除了这一次,你一共自杀过五次,第一次是在看守所上吊结果绳断了;第二次是跳河结果被正好路过的观光船给捞了上来;第三次是在淘宝上买了氰化物结果是假的;第四次是跳楼结果正好一辆垃圾车经过下面,你掉进了垃圾堆里毫发无伤;第五次是想触电自杀结果大楼正好停电。你有没有想过一点陈舒雅,为什么你运气那么好?”少年的双手用力揉着陈舒雅的脸,那手好温暖,贴在冰冷的脸上,陈舒雅感觉那才是真正的天堂的触感,“你之所以死不了,其实并不是什么运气好,而是因为你还亏欠着这个世界。”

陈舒雅一愣,少年双手的温度也开始一点点儿降了下来,相反的是原本冰冷的陈舒雅的脸颊反而一点点地温暖起来。

“再你把欠着的东西还掉前,你是绝对死不了的,就像电影电视里的主角光环一样,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的就死掉的啊!”

病房里一阵安逸的寂静,阳光从一侧的窗户处照进屋来,整个房间显得明媚异常。陈舒雅呆呆地注视着那个少年,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运动服,看起来简直和整个环境融成了一体。侧脸处映着浅浅的光痕,让陈舒雅更觉得他是来自天国的天使,却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死神所应该具有的气质。

“你就这么想死吗?陈舒雅。”

陈舒雅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她径直转过身去,背对着少年,并没有理睬他的打算。

“你很想你弟弟吧!”

少年毫无征兆地开口道,让陈舒雅只感到心头一阵刺痛。

陈舒雅蜷缩起身子,双手捧在胸口,因为触及到了手腕处的伤口,她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身子,“为什么你会知道。”陈舒雅喃喃问道。

少年走到了床的另一旁,低下身来,笑眯眯地看着陈舒雅,“因为我是死神啊!”他用手撩起陈舒雅挡住视线的杂乱刘海,将一张纸摆在了她的面前,“如果你真的想死的话,我劝你还是听一下我的意见吧!”

陈舒雅看着那张纸,纸的最上方的居中处,用黑体加粗印着“死亡协议书”五个字,下面则是一条条规整的条例要求。

“和我签个协议吧!作为交换,我会尽快让你见到你弟弟的哦!”

少年蛊惑似的朝陈舒雅眨了眨眼镜。

陈舒雅看着那份协议书,对于上面的各项条例,她完全没有在意,视线只是死死地盯着“死亡”那两个字。

“真的……真的可以见到小畅吗?”

“当然咯!”少年抿着嘴,继续露出那如同猫咪般可爱的笑容,“你不要忘了陈舒雅。”

他顺手将一支笔递了过来,用笔尖指了指协议书右下角的签字处。

“我啊!可是死神呢!”

阳光照在少年的脸上,让他的笑容愈发明媚起来。

陈舒雅接过那支笔,在协议书的右下角潦草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事实上,她完全没有仔细去看那协议书上写着的条例,也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条例中包含这么一条:自协议书签订之日起,乙方便将和甲方一起生活,直至协议书废止。

然后……

“早安陈舒雅!”

也就在遇到那个少年的第二天起,陈舒雅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享受一整天都无所事事的颓废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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