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龙门和现在不一样。

在遇到一个精明的管理者之前,这座孤独的城市几乎处于半荒废的状态:混乱无序似乎永远是这里的主基调,即便行走在大街上,都随时有被忽然从一侧小巷中钻出来的地痞流氓掳走生吞活剥。

用华法琳小姐的话来说,这是一座很男人的城市——金钱、暴力、性,伦理道德淡薄的社会里,只有这些硬梆梆的东西才能占据高位。

因此自然而然的,外来者从来不被欢迎。

“喂,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一直沉重的木制酒杯……或者说酒桶狠狠砸在了我面前的木板桌上,我本能地一颤,慌忙掐了把身边看上去还满脸疲倦的华法琳小姐,她一个激灵直起了腰,目光迷离地在眼前这家伙脸上来回扫视了一会,又恢复了之前的倦怠。

“啊……我们……怎么说?是路过的医生吧。”

“医生?血魔做医生?”

那赤膊光头的男人挑着眉毛打量了华法琳小姐一番,忍不住一拍桌子仰头大笑,大手一挥,随手把酒桶里的酒浆泼在了华法琳小姐脑袋上。

“你是当我傻子还是真当自己是都市传说啊?医生,这年头能有医生都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居然还是个血魔医生——你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去治疗矿石病,还搁在这种小破酒馆耍帅呢?”

“哈哈哈,说的是,矿石病……我现在还真治不了。”

华法琳小姐抹了抹脸上的酒浆,咧嘴露出微笑,我有些担忧地在桌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却意外地发现她并没如我想象中那样强忍着怒火而微微颤抖,而恰恰相反,受到人这般的侮辱,她居然比我还要冷静。

这大概就是千百年的年纪带来的处变不惊吧。

“我们躲避萨卡兹族的战乱到了这里,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姑且叨扰一段时间,要是能给我们安排一间住处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哼!”

没等华法琳小姐说完,迎面一记重拳就打在了她的侧脸上,那力量之大,来势之猛,再加上措不及防,直接掀起了她小小的身躯,掀翻了椅子,把她整个人抛飞跌落在地上!

“华法琳小姐!”

我慌忙跑到她身边,她的胸口还在缓缓起伏,应该还不至于被这一下打到昏死过去。

“安排住处……呵,要我给你们安排住处,那就得遵守龙门的规矩。”那男人甩甩拳头上的血重新坐下,重新给自己的酒桶灌上酒,扶着脸颊用不屑的目光看向还在地上躺着好像死过去一样的华法琳小姐,“一万龙门币一个晚上。”

“一、一万……”

我腿有点软了。

他看出我们身无分文。

华法琳小姐咳嗽了两声,抹了把眼角的血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角居然依旧带着那平静到令人心生不安的微笑。

“钱这种东西……没有呢。”

“哼!”男人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桌子,大步顶到华法琳小姐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他足足比华法琳小姐高出半截身子,这下竟然愣生生直接把她拽起双脚离开地面,仿佛像坏掉的玩偶一样任人摆布,“没有钱,我凭什么让你们住在这里?”

“不要着急先生,我明白这里的规矩,既然要在您这里寄宿,那我必然会给些东西。”

华法琳小姐微微歪着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双目却丝毫没有再流露出任何感情。她伸手解开了胸口的第一颗扣子。

“如果这幅千百年来都一样干瘪得不行的身子可以满足你的话——”

“华、华法琳小姐?!”

“吼——有意思。”

男人又一次挑起了一侧的眉毛,不过这一回他不是在注意华法琳小姐的穿着打扮或是种族,而是以作为一名男性的目光观察着自己猎物。

她确是活了不下百年的老妖怪,但血魔的种族特性让她能够在岁月的河流中永葆青春,虽然身躯依旧娇小干瘪,但也能看出些许岁月积淀下来的姿色。

“这么一看……还真挺俊俏。”

男人舔了舔嘴唇,目光却飘飘忽忽挪向了我这里,我本能地一颤,慌忙左右扫视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无果,只能战战兢兢地被迫与他对视。

“既然如此,那今天晚上你就带着你的小朋友两个人到二楼第一间房间来找我吧——你们的房间也不用再另找了。”

“两个人……”

华法琳小姐的目光转向了我,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眸子里带了些许不安,以及隐藏在深处,好像火星一般微微闪亮的愠怒。

“对不起先生,这孩子……是非卖品,可以的话还是请给我们另外安排——”

“少他妈那么多废话!”

男人一把把她甩了出去,我连忙在后面把她扶住。华法琳小姐低着头,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却不是因为疼痛,我看见她的右拳正在缓缓握紧——

“对不起先生……我希望您刚才已经听清楚了。”她缓缓站起了身,用低沉却依旧平静的嗓音缓缓说道,“这孩子,是非卖品。”

“哼!非卖品?你看清楚自己的立场!现在的你,还有这个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吗?啊?!”

男人上前拽起华法琳小姐,不由分说,照着肚子又是一拳,从后面看我都能看见她的身躯像虾一样痛苦地蜷缩了一下,我张嘴想喊却又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来,只看着华法琳小姐的身子微颤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下一次攻击而彻底瘫软下去。

“这里是龙门,是龙门!

“在这里,你们就是一群只配跪在地上向我求情的狗!

“呵!血魔,血魔,就算是萨卡兹也看不起你们,要乞求我的帮助,那就给我拿出十足的态度!真当自己是个人了是不是!

“啊?你说话啊!啊?!”

“……别得寸进尺了。”

华法琳小姐缓缓抬起了头,轻轻说道,此刻她赤色的双眸现在已经完全被血红的愤怒占据。

“什——”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抓住了那只不断蹂躏自己小腹的右拳,指间青筋暴起,长长的指甲深深嵌进了男人的手背,血渗了出来。

“你、你这家伙!”

没等男人做出反应,她一口狠狠咬住了他擒住自己衣领的左手,把那当做木棍一样咬着缓解疼痛,身躯猛地向前一卷,双腿顺势蹬在男人右侧的肩头,宛如绷紧的弓弦一般,在一下闷哼中释放,像野兽般撕扯下男人左手虎口的一块肉,身躯连带着男人的一整只右胳膊一同扯断,血喷泉一般四处溅射!

“你——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小看了血魔啊……”

然而华法琳小姐,却丝毫没有要就此放过他的意思——

她仿佛早已经忘记了疼痛,身体的力量燃烧到极限,箭步上前顶着男人的喉咙把他摁倒在墙壁上!

在龙门可以拥有一席之地的,金钱,性……还有碾压级别的暴力。

这就是血魔。

我吞了口唾沫,想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面前这个白发的女人,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溅上了我的脸,但我分不清楚那是男人的还是华法琳小姐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那份仿佛从血源深处释放出来的杀意,真的还是我认识的华法琳小姐么……

她是为了我而压抑。

她也是为了我,强迫自己唤醒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野性。

作为一个血魔与生俱来的野性,作为一个医生绝对不应该拥有的野性。

“华法琳……小姐?”

“……”

我尝试着叫了一声,她的动作停下了,男人这时候早已经丧失了意识,像具尸体一样翻着白眼瘫软在了地上。她回过头,几乎要被鲜血完全染成红色的脸颊上没有表情,双眸却闪耀着朦胧的血光。

“啊,对不起。”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勉强向我露出微笑。

“还好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袜子,不用浪费太多水洗干净——我们的房间在二楼第三间哦,放心,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事情的。”

*

听说在那之后,华法琳小姐亲自出手把男人的手臂甚至虎口上的肉都接了回去。不愧是萨卡兹中尤其擅长控制血液的源石技艺的血魔,她的医术无时无刻不令人感叹,感觉只要她出手,死人都可以直接复活一般。

她没有下杀手,也没有执行正义——她似乎并不是什么正义使者,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医生,在保护弱小的同时救死扶伤。

索性当时尚早,酒馆里没有什么人,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太大关注——或者说被关注其实也无所谓,毕竟这里是龙门,就是这样混乱不堪的地方。

“明天……怎么办呢……”

在稿纸上记录下最后一个字,我抬头看着昏黄的灯发呆。

“呜哇啊!舒服舒服舒服~”

浴室里水声停下了,华法琳小姐裹着浴巾扑到了床上,像个小孩子一样打着滚,最终在我身边仰面朝天,她白色的长发已经没有了血污,贴着我大腿的感觉痒痒的,像只猫在蹭,有点可爱。

“呐,今天的事情你也写下来了吗?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可以是可以,但不要再像上次一样吃掉了哦。”

我把稿纸递给她,让她隔着灯光看,到了夜晚应该是血魔最活跃的时候,但不愧是早上那些事情实在也让她过分劳累,现在连笑容看上去都有些傻呵呵的了。

我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法琳小姐……那个时候,你真的——”

“嗯,想杀了他哦,不过还好你叫醒我了呢,谢谢。”

“诶?啊……哪里……”

该说谢谢的明明是我才对……

“嘛反正我也不是什么英雄角色啦,这种事情总会发生的——啊!对了对了。”

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坐起了身,把稿纸递给我,也不换衣服,裹着一条浴巾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

“呀……打断了人家一条手臂还要赖在别人店里,总有点过意不去的吧?所以怎么说也都得补偿他点东西。”

“诶?难难难难难难到说华华华华华华法琳小姐你你你你你——”

“太结巴了都已经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对不起……”

她叹了口气,咧嘴一笑。

“放心,不是做那种事情,比起那个,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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