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华法琳小姐的故事,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地点。

【这是四处游历啊!四处游历!】,像这样含糊其辞地大声嚷嚷着,但从黎明时候偶尔瞥见她脸上掠过的严肃又略带悲伤的表情中,我知道华法琳小姐心里其实很清楚,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这才不是什么四处游历——这是逃亡。

不知道多久之前,一场骇人听闻的战争在华法琳小姐的故乡卡兹戴尔爆发。这场战争的恐怖程度甚至影响到了明明应该身处千里之外的我,而颇为讽刺的是,战争双方不是别人,恰好是萨卡兹族自己。

这是一场荒唐到了极点的内战。

关于那场战争,老实来说我没有清晰的记忆,只知道地平线远方总会有黑色和红色交织在一起的、好像火光一样的东西若隐若现。每当这个时候华法琳小姐都会第一时间用被子裹上我再次开始旅程。

开始这样可以说是粗鲁的方式的确让我难以适应,不过在习惯之后,华法琳小姐的包就成了我最舒适的地方,甚至在睡着的时候被裹卷起来也不一定会醒来。

转眼间我已经十七岁了,华法琳小姐还是老样子,偶尔我早上起不来的时候也照样能拖着我到处乱跑——只能说不愧是血魔吗?能有这样的身体素质却只做一个医生,而且还是在萨卡兹内战这种非常时期,难说是值得感慨还是令人不解,大概二者兼有吧。

战争结束,看起来还遥遥无期。

今天也是如此。

战火到来的消息让昨天还欣欣向荣充满生机的小小城镇瞬间沦为荒地,我们没有财产,唯一的家当就是数以千百计的病例文件和一排血样——有我的,有华法琳小姐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

喧嚣逐渐在背后消散了,视野也逐渐被茂密的丛林遮盖。华法琳小姐走在前面,拉着我的手,不回头喃喃道。

“往东边走走吧,运气好的话可能明天晚上就能到龙门了。”

“……龙门?”

我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个地方。

对这个世界我知之甚少,在遇到华法琳小姐之前,除了矿石病在体内不断结晶的痛苦之外,我的世界都只是一片空白。

“啊啊,只是一座小城而已,嗯……位置倒是挺好的,要是好好治理的话大概会成为不错的经济区?之类的。”

“诶……”

“嘛话是这么说,到底我也不会去亲身去参与那种事情啦,政治什么的最麻烦了,你不觉得吗?”

“唔嗯。”

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在华法琳小姐身边,除了学习基本的医学知识,更多还是担任一个类似史官的角色,把她四处闲逛的事迹记录下来,写成类似小说的形式。

【要成为福尔摩斯就要先做好华生啊!】

她是这么说的。

但她没有给我解释福尔摩斯和华生是什么,给我看的书籍资料也大多都是老旧漫画一类的东西,基本的医学常识甚至来自于《怪医黑杰克》。

真是个怪人啊——这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呢。

密林中的小路错综复杂,左右两侧横七竖八地立着杂乱的枝条草叶,划过脸的感觉凉飕飕的,稍微有些疼,伸手抹一把才发现渗出血了,又憋着不肯告诉华法琳小姐,就拿手指自己捏着,努力迈开双腿跟上她的脚步。

华法琳小姐的步子越迈越大,前进的方向也变得混乱,失去了原本的节奏,最后直接跑了起来,在凌晨尚有些昏暗的天空的庇护下,她就像一只白猫灵巧地在林中穿梭,我的步调渐渐趋于被动,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虽然迟了一拍,但此时此刻我也意识到了她忽然加快脚步的原因,并庆幸自己刚才忍住没有发出声响。

背后传来了枪声和惨叫。

恶魔来得比想象中还要迅速。

很快,悉悉簌簌的响声变得杂乱了起来——那是活物擦过草叶的声音,可能还有风声以及露水滴落的声音——那是什么都无所谓,唯一可以确定的事,现在在这片丛林中奔跑的,绝对不止我和华法琳小姐两个人!

“华、华法琳小姐!”

“嘘。”

压低了声音的询问也被华法琳小姐制止,我自觉地闭嘴,埋头钻过又一处枝桠,却忽略了脚下盘去的草木根系,一个踉跄没有稳住,眼看就要向前扑倒——

“华法——唔唔!”

“不是都说了让你小声点的么。”

她眼疾手快堵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顺势穿过我双腋一把揽着我的腰把我塞进自己怀里,身躯以一个怪异的方式猛地一扭,嗖地窜进一旁的草丛。

耳边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鼓点般急促的心跳。

咚、咚、咚、咚……

华法琳小姐死死捂着我的嘴,却用身体用力把我护在怀里。她从来是舍不得弄疼我的,除非事发突然,尤其是像这样,必须要在千百双眼睛之下玩木头人游戏的情况下。

萨卡兹精通源石技艺,与此同时他们也拥有着惊人的嗅觉和听觉,纵使华法琳小姐之前的胡乱跑动已经扰乱了他们的嗅觉,但凭借敏锐的听觉,要发现藏在草丛中的猎物只会是时间问题。

我屏住了呼吸。

“准备好了哦……我数到三……你拼命跑,明白了吗?”

“诶?但是——”

“三……”

她无视了我的疑惑,只是抱着我的那只手抱得更紧了些。

“二……”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把黑色的手枪——那把枪是她一总藏在挎包里的,但在此之前我从未见她拔出过。

怎么办,按照华法琳小姐说的,数到一就直接跑么?

明明这个计划看上去和送死没有区别?

那留在这里么?

明明这样也只有是死路一条?

“一!”

华法琳小姐松开了怀抱着我的束缚,在我后背上用力一推——我双眼一闭,咬紧牙关,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全力向前方冲去!

我,相信华法琳小姐!

背后传来了三声枪响,随之而来是痛苦的闷哼,和血飞溅出来的声音——

她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我不敢回头,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闷头向前……

*

“啊啊……这下我的英雄事迹没办法记录到都市传说中了啊……”

密林之中,白发的女子依靠在一棵歪歪扭扭的树旁,渐渐调整着呼吸。

她的肩膀上中了一枪,胸口中了两枪,血汩汩涌出。血魔拥有着接近永恒的生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无法被杀死,至少现在,脱力感已经快让她昏死过去了。

她给自己打了一针吗啡,伤口迅速恢复着,逐渐将碎掉的子弹推出身体,掉落到地上。失血让她感到乏力,眼前也已经逐渐被闪烁模糊的光斑遮蔽。

在她的脚边,躺着三名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萨卡兹,他们的脖子上没有洞,血也没有被抽干——打中他们的只是麻醉针,华法琳没有下杀手,或者说她从来也不会下杀手。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活了几千百年的医生啊……哈哈……”

仿佛自嘲一般喃喃自语着,仰头看着灰茫茫的天空。

萨卡兹的军队听到枪声应该很快就要赶过来了吧,在那之前,得早点恢复力气逃走才行。

那家伙……应该没事吧……

虽然没有告诉她详细的方向,但凯尔希是个聪明的孩子,凭借她自己的本事,要找到龙门应该不是难事。

先躺一会吧……

她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任凭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

*

“华法琳小姐!”

*

“华法琳小姐!醒醒!”

“……”

“华法琳小姐!”

“别吵啊……没看到人家正在睡觉么……”

她懒洋洋地张开了双眼,红红的眸子里带着埋怨。

“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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