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学校放学得早,所以我和内田决定试着探索水渠。我们展开了追溯水源的调查。我将这项调查命名为“亚马孙计划”,内田听了非常开心。企鹅公路的研究陷入了瓶颈,实在很遗憾,不过我们还有很多研究项目。我认为当一个研究项目停滞不前时,我们就应该着手进行其他研究。
放学后,我们从焚化炉后面的隐蔽出入口走出学校,来到操场围栏的另一边,然后横穿过草地。今天多云,但我知道不用担心会下雨。太阳偶尔从灰色的云层中探出头来,让草地像浮出水面一般变得明亮。太阳转眼又躲了起来,四周随即变得幽暗。这种感觉就像天空的照明开关打开了又关上似的。
我看着指南针前进,内田则挥舞着从地上拔来的草。
“听说这里计划建一座幼儿园。”他说道。
“可是,这里还是空荡荡的。”
“是不是项目终止了?还是说,这里要建其他建筑物?”
“要是建一座车站就好了,”我说道,“要是学校的旁边有车站,那就非常方便了。”
我们的探险地——水渠自东向西流,用混凝土加固而成,宽约一米,水深约到我的胸部。水渠对岸是茂密的细竹林,追溯水源的探险队在这里往北移动。
“内田,小心别掉下去了。”
“水的发源地会是怎么样的呢?是涌泉还是水井呢?”内田问道,“青山,你见过水井吗?”
“我倒是知道什么是水井。”
“如果是很深的水井就会很恐怖,像黑洞一样。”
细竹越来越多,开始挡住去路。我们顺着水渠的边缘走,不拨开细竹的话无法前进,有时还能看到水渠中的鱼。现在就算回头也晚了,这个距离看不到小学的教学楼,只能看到操场的围栏。
不久后,眼前出现一道被葛叶覆盖了的围栏。水渠继续往前流淌,我们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翻越围栏,毕竟围栏的那一头说不定就是水流的源头。
围栏里是一块大约二十五米见方的正方形土地。里面有一个与水渠相连的蓄水池,形状像倒过来的金字塔。蓄水池里仅底部有水,我们似乎不用担心会掉下去。蓄水池的斜面以混凝土方格来强化结构,方格的缝隙里长着绿色的植物,像香肠一般的果实躺在水里,看着像太空育种植物。周围杂草丛生,想必没什么人来这里。总觉得我们似乎发现了古代文明的遗迹。
蓄水池里有一座灰色的小塔,还有一道连接着堤岸的细桥。我们走过去,却发现桥被锁上了,禁止外人进入。
“是不是有人住在里面?”内田不安地问道。
“不知道,可我觉得里面应该只放着测水量的仪器什么的。这里都被杂草覆盖成这样了,说不定连自来水管理局的人都忘了有这个地方。”
“水是从这里冒出来的吗?”
“我认为不是。那里不是还有水渠吗?水是从其他地方流过来的,只是暂时储存在这里。这样一来,河里的水就不会溢出来了。”
“哦!”内田佩服地说道,“我明白你的观点了。”
我们在蓄水池边上摊开毯子。
我们把这条毯子叫作基地。毯子曾沾满妹妹在婴儿时期流下的口水,不过妈妈已经细心洗过,可以放心使用。这条毯子的用处非常大,让人想不到是从妹妹那里接手的旧东西。它是明亮的嫩绿色,四四方方的,折叠后面积不大,无论去哪里都能拿来当基地,是探险队的必备工具。
我坐在基地上写下有关蓄水池的笔记,内田则在吹口哨。
四周一片宁静,这里遥远得连小学的钟声都听不到。
我说起从牙科医院的医生那里拿到了有宇宙特刊的杂志,内田听了很羡慕。然后,他说起了宇宙从无诞生的理论,我想起杂志上也写着这个。
“所谓的‘无’是什么样的呢?”我问道。
“我想并不只是‘空空如也’的意思吧。肚子饿的时候,我们会觉得肚子空空如也,但不会说‘肚子变成无’。”
“所谓的‘无’,就是连我们空空如也的肚子都不见了,空空如也到了一个极致的地步吧。”
“这样啊。”
“那样真的好厉害。”
“很厉害呢,听说连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了。”
“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了是什么情况呢?这个问题非常难啊。”
“如果没有空间,我们甚至无法坐在这里。如果时间不会流动,我们也无法小声地说‘这里没有时间’。”内田说完又补充道,“好恐怖啊,我们死后会去到那种地方吗?”
“说不定在出生之前,我们就一直待在那种地方。”
“啊,是吗?”
“不过,我们对此完全没有记忆。”
内田皱起眉头说道:“只要开始思考这类事情,脑袋深处就会用力地拧成一团,我便会觉得天旋地转。”
我们坐在毯子上,发现蓄水池对岸的草丛沙沙作响。那不是风吹的声音,而是有什么动物躲在里面。我倒抽一口气,合上了笔记本。内田吓了一跳,抓住我的手臂。
耳边传来吱嘎吱嘎的声响,随后一只企鹅现身了。它似乎完全不在意我们,摇摇摆摆地走到蓄水池边上,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像希腊的哲学家。
“它在做什么?”内田问道,“那些企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我对内田撒了谎。
只有我知道企鹅从哪里来。我暗自下定决心,暂时不对别人说起我的发现,就算是内田也一样。
要是大姐姐能变出企鹅的能力曝光了,政府的研究单位和大学团体等调查团队就会来到这座城镇吧。他们会一直对大姐姐进行研究,贪婪地想查明变出企鹅的方法,在企鹅学会上发表。要是变成那样,我就再也无法见到大姐姐,只能一个人研究企鹅公路了。那样的话,我会非常为难。
虽然对内田撒谎是不对的,但我必须秘密进行这项研究。
我们一直坐在蓄水池边上,直到企鹅窸窸窣窣地消失在草丛中。
○
“海边的咖啡厅”有一扇大天窗,老板——山口先生会使用一根特别长的棍子来打开天窗。天窗旁吊着一只很大的鲸鱼模型。阳光会从天窗照射进来,所以鲸鱼总是泛着暗沉的银光。它那纺锤形的身躯摇摇晃晃,大大的嘴巴似乎在得意地笑着,看起来好像是遥远未来里的宇宙飞船,所以我对它总是怀着敬意。
我问山口先生那是什么种类的鲸鱼,他便让我自己去查查看。他有时会让我用他的天文望远镜观测,有时却会像这样给我出课题。我仔细观察模型,然后画在笔记本上,前往图书馆找图鉴比对。后来,我查明那头鲸鱼是蓝鲸,山口先生便请我喝了一杯奶油苏打汽水。
蓝鲸是鲸目须鲸科的鲸鱼。鲸鱼本来就是体型巨大的动物,蓝鲸更是如此。听说还有超过三十米长的蓝鲸,连学校二十五米见方的泳池都装不下它。海里有如此巨大的生物,实在非常惊人。
巨大的体型看起来很气派,毕竟我很渺小。
听说就算是刚出生的蓝鲸,长度也能达到七米,重达两吨。蓝鲸宝宝一翻身,我就会被压扁吧。想必它还会排泄出前所未见的巨大便便。我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只能对它赞叹连连。
我时常在“海边的咖啡厅”里和大姐姐聊起蓝鲸。
每当我描述蓝鲸宝宝时,大姐姐都会笑。
○
今天,我很早就起床了。我把所有实验道具塞进背包里,出发前往鸭嘴兽公园。
星期天早上的住宅区总是很安静。
经过“海边的咖啡厅”时,山口先生隔着窗户对我挥手,我也对他挥了挥手。我径直走向公交专用道,温暖的西南风吹来,行道树的树叶闪闪发光。蔚蓝的天空上飘浮着圆圆的云朵,看着像小羊。我在空地上折了一段植物的茎部,一边走一边像拿着指挥棒般挥动着。
鸭嘴兽公园里聚集着前来运动的人,游园步道沿路设有长椅和运动器材。有人在遛狗,有人正使用运动器材挥汗锻炼。牙科医院的医生正在做腹肌训练,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
我向他打了招呼:“早安。”
鸭嘴兽公园旁有一间教堂,星期天早上会举行弥撒。我知道大姐姐会定期来教堂。这座城镇的教堂和我家差不多大,比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欧洲大教堂小得多。不过,教堂的屋顶上有十字架,证明它是货真价实的教堂。在大姐姐做完弥撒之前,我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写笔记。
不久后,大姐姐出来了。我对她挥了挥手,打招呼道:“早安。”
大姐姐回应道:“早安,你在晒太阳吗?”她坐到我的身边,然后用力地低下头,假装睡着了。
“你很困吗?”
“我有点睡不着,又做了奇怪的梦,好累啊。”
“那可真让人担心,”我说道,“那么我们不能做实验吗?”
大姐姐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问道:“实验?什么实验?”
我小心翼翼地压低音量,呢喃道:“企鹅。”
大姐姐也压低音量问道:“谜团解开了吗?”
“没有,所以我想做实验。”
“哦,你做了实验后就能解开谜团吗?”
“不试试看不知道,你可以帮忙吗?”
“好啊,不过我很困就是了。”
大姐姐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变出企鹅是在公交总站,我便决定将那里定为实验场所。在那里的话,就不会被人看到了。我们沿着公交专用道走向公交总站时,我试着拜托大姐姐提供一些解谜的线索。可她满脸睡意,只是直眨着眼仰望天空。她还说:“总觉得今天企鹅不会出现。”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像以前那样是在糊弄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做到。我莫名觉得心情不错,感觉对什么都跃跃欲试,然后企鹅就出现了,突然迸出来。”
“你每次都会丢可乐罐吗?像之前你给我看的那样。”
“有时候不会。”
“也就是说,你不清楚其中的原理吗?”
“推出原理不是你的工作吗?”
“你只能变出企鹅吗?我还想看其他动物,比如蝙蝠之类的。”
“别太贪心!我才没法变出蝙蝠呢。”大姐姐发出叹息,“你研究的时候可不可以认真一点?”
“从出生以来,我一直都很认真。”
星期天的公交总站空无一人。我查过候车室里的时刻表,知道公交车还有三十分钟才到站。大姐姐站在总站正中央仰望天空,似乎觉得阳光很刺眼。
我放下背包,把从家里带来的物品摆放好,有从爸爸那里借来的相机,也有用来记录的笔记本。我还从妈妈那里要来了厨房里的空果酱瓶,带了在研究空当拿来解馋的水果糖的罐子,还带了和内田玩耍的垒球、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正方形小靠枕以及爸爸已经不需要的眼镜盒。我把所有东西摆放在大姐姐的旁边。
“这是什么?”大姐姐一脸诧异地问道。
“是实验样本。我想做实验,看看这些能不能变成企鹅。”
“我要站在这里扔这些吗?”
“对……然后,那时我是站在这里吧?”
“忘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天空还算晴朗,迎面而来的风也很舒服,还能听到某处传来云雀的叫声。公交总站里没有其他人。我事先在笔记本中逐条列出上次的情况,方便确认。我一项一项仔细检视,确认没问题后开始实验。
空果酱瓶、水果糖罐、垒球、靠枕和眼镜盒轮流划过蓝天。我还架起相机监控整个过程,但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在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罐装可乐,请她扔扔看,结果还是一样。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我重新阅读笔记,想起当时罐子像产生内部重力的宇宙飞船般旋转着,我便拜托大姐姐再扔一次。
“还要扔啊。”
“这是实验精神。”
“是哦,你是科学之子呀。”
可结果还是一样,什么事都没发生。保险起见,我甚至在自己的牙齿
上绑了线,请大姐姐拿着,再让她扔罐子,但同样以失败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