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行刑的刽子手将那包裹着上半身的红色长袍扯下,随手系在腰间,肌肉虬结的胸膛暴露在外,围观行刑的观众们再一次发出了欢呼。

希卡利瞥了一眼对方,对方也用着那发红的眼睛回瞪了他一眼,凶狠得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棕熊。

而在看到对方的眼神时,希卡利内心里不由得稍微起了一些反感的情绪,他有点受不了对方的眼神,凶蛮中带着些许炫耀和兴奋。

与此同时,沉重的铁蹄声从广场两边传来,笼罩在赤红披风里的审判骑士们骑着白色的骏马缓缓而来,他们的手中分别持拿着绘着天平、权杖、长剑和盾牌的四色长幡,红色的面巾遮盖住了他们的面容,希卡利扫视了一眼,发现了其中一人是那个审判小队的队长。

大概是因为抓到了他的原因,那位小队长这回算是拿了个大功,这种重要的场合都允许他出场了。

红衣骑士们绕场一周,在经过希卡利面前的时候,其中一人握着天平长幡的手忽得颤抖起来,金色的长幡也随着在空中摇晃。

“冷静!”审判小队的队长低声喝道,“殿主和皇帝都在看着呢!别想着寻私仇了!”

希卡利能感受到那一人情绪上的波动,说起来在牢里时他曾经听别的死刑犯说过,能通过选拔进入骑士团的人基本上都和魔族有着血海深仇……而他目前的身份似乎还是“魔族”的样子。

想到这里,希卡利避过了脑袋,不愿和对方直视。

红衣骑士们绕场之后,各自站在中央广场的四个角落,守护行刑秩序的八位守卫骑士则围绕着行刑台。

喘着粗气的刽子手提着重斧走到了希卡利的身边,他再一次打量了眼前这个“魔族少年”,像是屠户在看一头待宰的猪。

他忽得一脚揣在了希卡利的膝盖后弯上,与此同时一巴掌狠狠地按在了他的后劲脖上,希卡利控制不住地跪了下来,与此同时全场的欢呼声到达了最高潮。

下一秒,一根满是倒刺的铁链甩在了希卡利的脖子之上,握着铁链柄部的刽子手收力一抽,尖锐的倒刺噗嗤一声便陷进了肉里,希卡利喉咙里冒出了一阵咕噜噜的怪响,血从伤口处向外涌出,浸湿了那玄红色的袍子。

“别乱动。”刽子手压低了声音警告道,“死到跟前了,就别想着在我的地盘上玩什么把戏,老老实实的,待会儿也给你个痛快!”

厚达一尺的木枕不知何时安放在了希卡利的脖子之下,一个干净的铜盆则被放在了木枕之前——那是用来接断面流出的血用的。

“兄弟们加把劲啊,这活得干漂亮点!殿主大人可是在上面看着呢!”负责准备木枕和铜盆的副手在旁边说。

“放宽心!”刽子手嘴里吐出一口浓郁的酒气,眼里的红光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盛,“保准一斧头把木枕都给劈断喽。”

高台之上,看到万事俱备的殿主轻轻地拍了拍手,随后全场便陷入了彻底的寂静里。

树立在行刑台便的两面大鼓被忽得敲响,鼓点逐渐密集起来,随后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被副手按住双肩的希卡利突然感觉自己胸口一紧,他努力地挣扎着,而惊慌的副手们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刽子手更是一脚跺紧了希卡利的后脖颈。

可希卡利还是想要抬头,他努力地看向在场的所有人。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刺眼的阳光晃花了他的双眼,他只觉得眼前是一片赤红的人潮,人潮之中的一对对眼睛带着兴奋和好奇,像是在看什么难得一见的稀世好戏。

过几天阿卡莱恩也会像这样被处刑么?

希卡利觉得自己的心里一阵冰凉。

踩在他后脖颈上的刽子手骂骂咧咧起来,“妈的!叫你老实点是为你好!”

什么叫“为我好”?

希卡利先是有些茫然,但随后心里却涌出一股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荒谬感。

那些副手的力量轻易地压过了身穿无数束魔锁的希卡利,后者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力量正在逐渐消散,一直以来强装的镇静终于缓缓地崩碎了,些许的绝望感渐渐从胸口向外溢出,最终犹如洪水般将他的心淹没。

希卡利知道自己是不会在这种刑罚下死去的。

因为他曾经听一位接受“上一个自己”委托的人说过,自己的肉体在失去了生命反应之后会隔一段时间再次复活,只不过复活之后会失去之前所有的记忆。

失去之前所有的记忆意味着什么?

这么说吧,现在活着的希卡利完全不记得“上一个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就算是和“上一个自己”有过接触的人和自己聊些过去的事,他也只会对那些话题感到彻底的陌生感。

那么,“上一个自己”和“死掉”又有什么区别呢?

之前和阿卡莱恩提到这件事时,他是想抱着以防万一的念头说出口的。这样即使在“现在的自己”死去后,得知复活内情的阿卡莱恩也能联系“下一个自己”把真相转告给他。

但唯一知道内情的那位也要在“现在的自己”死后不久被处刑了。

最后一声鼓点落下,像是被扼住咽喉的鸟鸣。

希卡利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身体里还存着最后一点点的气力,他明白这是他自己这一生中最后的时刻,他决定要做些什么。

这样即使是被下一个自己所遗忘,这次的行动也会让他不虚此生。

重斧高高地举起。

希卡利拼命长大自己的嘴,攥紧的十指此刻嘎吱作响,他长吸一口气,想要冲着那群人们喊些什么——

但更强烈的声音出现了。

他的呼喊声在涌出嘴巴前便被那股声音截断了。

希卡利整个人哆嗦了一下,那是箭矢撕裂空气的声音,而且是尖端开了特别凹槽,军队里专门用来通讯的响箭的声音。

希卡利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在了他的后颈上。

重斧并没有落下,他大着胆子扭过脑袋,看着刽子手狰狞的表情定格在了那张脸上,重达数十斤的斧头从他的手上滑落,重重的砸在了行刑台上,而他本人则软泥般地跪倒在了地面上,双手则颤抖着去拔那洞穿他咽喉的箭。

中央广场的最西端,那名红衣骑士随手将那绘着天平图案的长幡摔在了地面上,随后那位骑士将身上的红色礼服一把扯下,连带着遮盖面容的赤色面巾。

她的手里提着一把沉重的铁弓,腰间左右两边各自捆着一只箭囊,**的马鞍上则捆着长短不一的七把刀剑,耀眼的金色长发随风飘扬,她简直就是一束人形的光。

少女骑士带着全副武装而来,那副表情却像是亲赴一场茶会般平静。

“阿……阿卡莱恩·科特·斯温迪斯?”距离她最近的那名骑士惊恐地喊叫,“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应该在水牢里么?!”

“拦住她!该死的!拦住!”镇守整个刑场的长官高呼。

“嘶……”观众之中有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隔着重重的人流,希卡利望着那个伫立在广场最西端的少女骑士,而就在这个时候,对方的眼神也和他交织在了一起。

“希卡利。”

如此喊道的阿卡莱恩空出一只手来,冲着行刑台上的希卡利招手。

“我来救你了。”

话音一落,她便策动了剩下的战马,马嘶声在一瞬间盖过了全场的声音,她则爆发出了足以压下全场的吼叫。

在希卡利愣神的一刹那,少女骑士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无数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出,三名红衣骑士齐齐拔出了自己的佩剑,策马拦在了阿卡莱恩冲向行刑台的路线上。

接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六只箭从左边的箭囊里抽出,长弓的弓弦也被其再一次拉满。

随后便是六次连续的箭鸣。

希卡利知道能在战场上和魔族拼命并存活下来的家伙都是异常的存在,但阿卡莱恩此时此刻所展现出来的连环箭技巧的确超越了他的估计。

在不耽误战马突进速度的前提下,少女骑士连续搭弓射箭,前三箭无一例外全部洞穿了那三个挡路的红衣骑士的头颅,第四箭射中按住他双肩的那个副手的胸膛,第五箭则射中了希卡利身后那名士兵的手臂,那一箭的冲击力将他带飞了出去,径直摔落到了行刑台的下面。

最后一箭则射向了高台,径直飞向了圣殿殿主的头颅。但大概是风向等因素导致了些许的误差,那一箭最终只是射中了殿主脑侧不到三寸的木椅装饰上。

阿卡莱恩策马跳过了那些尸体组成的障碍,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坐在高台之上的圣殿殿主,在感觉到对方那冰冷的视线后,她只觉得心里的负担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

做了这些事情的她已经完全站在了整个天驱帝国的对立面,但说实在的……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了。

她只在乎希卡利的死活。

因为她发过誓的,视希卡利为自己的朋友,且在希卡利遭遇困难的时候要出手相助——

不管要那次的“相助”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迟来的士兵们潮水般涌了过来,在少女骑士和行刑台形成了一道厚重的阻碍。

阿卡莱恩说不清自己眼前有多少人,几十个?或者几百个?她只觉得眼前眼前一片黑压压的,像是一片浓厚漆黑的乌云。

而她必须要越过这片乌云。

“喝啊啊啊啊——!”

阿卡莱恩怒吼着,将弓弦再次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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