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相信自己在事后肯定会后悔。

擅自脱离守护骑士团的岗位、窃取审判骑士团内部文件、殴打秘密监狱的守卫并取而代之、私放异端且协助其逃走……这些罪名要真的追究起来,把他往绞刑架上送十次都不够送的。

一想到这里,雷德觉得自己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变得更加勉强了起来。

现在不能让阿卡莱恩为别的事情分心,既然自己做都已经做了,在彻底把这件事完成前……至少在完成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情前,绝不能在阿卡莱恩面前露出马脚。

注视着阿卡莱恩把自己带来的食物全部吃完后,雷德长吁了一口气。

随后他站起身来将自己怀里携带的魔法卷轴拿出,在征得阿卡莱恩的同意之后,他从对方的伤口取得一滴血,滴在了卷轴的页面上。

伴随着一阵淡蓝色光辉闪过,魔法卷轴在妖冶的蓝色火焰下化为灰烬,而与此同时的,牢内出现了一个外表和阿卡莱恩一模一样的人偶。

“这——?!”阿卡莱恩有些讶异地询问。

“守卫骑士曾经参与过讨伐魔女的战争。”雷德的解释简明扼要,“这是战利品,我从库房里偷了一个出来,一般人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雷德在撒谎,虽然守卫骑士们的确有参加过讨伐魔女的任务,但那些魔女的遗物都会在第一时间销毁。

他刚刚使用的那个魔法卷轴是他从冒险者公会那里买来的,而为了弄到它和另外一个小玩意,他几乎把自己的家底都给掏空了。

“还有这个。”雷德看着阿卡莱恩,将兜里的一个吊坠挂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戴好之后我们就出发。”

“这是?”阿卡莱恩愣住了。

“魔法道具,戴上它之后你就会像路边的小石子那样不起眼。”雷德麻利地继续解释起来,“把体内的魔力注入进去就可以发挥效力了,你没有忘记怎么使用魔力吧。”

“……”阿卡莱恩无言地点了点头

“好,那就好,一刻钟之后换班的时候我们能直接逃出去,现在咱们可以直接去牢外等着。”雷德搀着了阿卡莱恩的肩膀。

按照他的计划,只要之后换班的时候没有意外,阿卡莱恩在下午四点左右就能顺利地从天驱帝国逃走了。

虽然现在他的动作很利落,一切行动也没有拖泥带水的感觉,但事实上他现在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慌乱。

如果岗位交接时出现了意外怎么办?如果在出城的时候被城内的魔法检测仪发现了怎么办?如果那群冒险者在夸大效用,魔法卷轴制造出来的假人一下子就被换岗的审判骑士发现了怎么办?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出这样鲁莽的行动?

明明自己是从来不会去做得不偿失的事情的——也是正因如此,他之前才会把条顿骑士团团长的位置拱手相让给阿卡莱恩。

但现在自己是怎么了呢?

自己算是疯了吗?

“雷德。”阿卡莱恩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怎么了。”雷德让她坐在了一旁干燥的平地上,这样会减少她被审判骑士们发现的可能性。

“抱歉……”阿卡莱恩轻声说。

“……没事。”雷德望着对方那颓然的模样,也轻声回复道。

雷德心想还是算了吧,想那么多也没有用。

做都已经做了。

而且……自己本来就是那种偶尔会发疯的人啊。

不再思索那么多事情的雷德深呼了一口气,在看着阿卡莱恩往那个吊坠里注入魔力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后,他踩着正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随后他便被击昏了过去。

“真的很抱歉。”

彻底昏厥前,他好像听到了阿卡莱恩的声音。

紧接着的则是金属摩擦的声响。

“真的很抱歉。”

阿卡莱恩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雷德的意志则彻底陷入了昏厥。

他有想过事后自己肯定会后悔。

但他没想过自己会后悔得这么快。

奇异的热量开始在腹部升腾起来,随后向四肢涌去。

阿卡莱恩熟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和她当年第一次接受圣水沐浴时差不多。

也是在那之后,体质发生了改变的阿卡莱恩才从孤儿院进入了骑士团,最后成为了一名圣殿骑士。

听着雷德的话将体内恢复的魔力注入到了那个小小的吊坠里后,阿卡莱恩突然觉得手掌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自己的存在感正如雷德所说,迅速消减到了零的水准。

而让她发愣的并不是这个魔法道具的作用,而是自己手掌处的异变:已经凝结成疤的断指处开始往外淌出热血,在她耳朵注视下,白骨开始向外缓缓生成,随后是血管,肌肉,皮肤,最后是指甲。

新长出的那十根手指白皙到了一个异常的地步,细嫩程度简直就像是什么深闺里的大小姐一样。

不过很快她便释然了。

她明白自己不太擅长思考这些东西,所以她索性放弃了思考,决定直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恢复了些许气力之后,她看见了挂在牢狱外的自己的盔甲,那是一个监牢内的人绝对看不见的死角。

思考了几秒之后,她决定了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真的很抱歉。”

她踉跄着站起身来,靠近了那守在牢狱门口的雷德。

对方似乎因为自己这一句话而产生了些许疑惑。

但没有关系……

一击手刀精确地落在了对方的后劲上。

在敲晕了对方之后,阿卡莱恩走近了那属于自己的甲胄,思考了片刻之后,她决定不带钢盔,只带走自己的佩剑。

而当她看到配件上那曾经被自己视为荣誉的蔷薇花纹时,她不由得自嘲般的笑了笑,随后她拿起一旁桌子上的一个小小的链锯,咬着牙迅速将其磨花后,她重新将其收回了鞘里。

她看了一眼那躺在地上向自己伸出手的雷德。

对方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真的很抱歉。”

但做了那些事的阿卡莱恩只能这么回复。

这样的话,雷德就仅仅是一个因为异端的暴动而受害的守卫了,圣殿方面也不能因为这件事而对审判骑士下手。

她提着自己的佩剑向水牢走去。

冰冷阴暗的道路上,阿卡莱恩回想着一些事情,只觉得心里似乎空了一块。

她竭力回想着那个少年的模样,琐碎的记忆在同一个瞬间向他汹涌而来,像是冰流般穿透了她胸口。

一股绝大的恐惧忽得涌上她的心头。

她觉得自己该去找个人说话。

她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从水牢的侧门越出,她在街道之间奔跑,可到处一个人影都没有。

阿卡莱恩顶着正午的太阳,长大了嘴,呼吸着那干燥而又冰冷的空气。

“希卡利……希卡利要死了……”她的心里似乎有个声音正在喊,“我该……我该……我……”

隔日正午、圣都、中央广场。

正午的阳光犹如利剑般悬在头顶,希卡利垂下自己的脑袋,望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周围的人声犹如沸腾的开水般绵绵不绝。

他失败了。

别提什么“说服”了,他甚至连那些人的面都没能看到,在他被审判小队押进圣都的时候,他直接就被押进了死刑犯专用的牢狱之中,在审判小队的报告里提到了他的体能很不一般后,他全身上下被上了不下十具枷锁。

也多亏了那些枷锁的作用,希卡利那与生俱来的怪力大部分都被扼制住了。

他被立刻判处了死刑,而且行刑的时间还比阿卡莱恩要早。

处刑的地点被安排在圣都最大的中央广场之上,这里在设计之初是被用来作为祭典的举办地的,足以容纳上万人,而根据圣殿殿主大呃指示,处斩异端之人不禁围观,正是为本教立威之时。

广场正中央铺设着红色的毛毯,木质的高塔也被搭了起来,圣殿殿主正和天驱帝国的国王和大臣们坐在高台之上。

希卡利远远地看了一眼高台之上盛装着身的陌生人们。

身着红衣的骑士们负责维持着整场行刑的秩序,喧嚣的人声此起彼伏,让希卡利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和普通的死刑犯不同,今日的希卡利被特地套上了一件玄红色的长袍,据说这样他脖子里涌出来的血辉浸在袍子里,不至于太过于难看。

行刑之前那个审判小队的队长曾经来过牢狱里看望过他,神情里似乎很是抱歉的样子,随后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粉末,说在行刑前吃下这个药,脑袋昏昏沉沉的,没什么疼痛就过去了。希卡利推开了那药,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我其实不怕的。”

说是这么说,但真看到那行刑用的利斧时,希卡利还是忍不住脖子一缩。

他感觉那少说有十斤的玩意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斩断自己脖子的难度估计和砍个鸡脖子没什么区别。

围观的人群声浪一潮高过一潮,远处的红衣骑士们开始行礼,那是在向他们宗教里的母神起伏,燃烧着的火纸向天空扬起。

行刑的魁梧男人在众人的期待下登场,他饮尽一碗烈酒,随后在一阵欢呼声中把重斧高举过头顶,围观的人们以更大的欢呼回应他。

希卡利看着那些陌生而兴奋的脸,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死会让那些人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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