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让您久等了,凡多诺姆海威伯爵。”

面容精致却冷漠的女仆服少女这样说着,手中的烛台光芒闪烁。那双绯红的眸子透出无法收敛的锋锐,解剖人格,摧毁生命。

“欢迎来到生死游戏第二关,我是你这一关的接待。知名不具。”

熟悉的素颜,熟悉的语句,同样轻视生命漠视生死的语调让夏尔差点叫出那个名字。但是他知道不是,只是相像而已。

“知道自己认错就不要说出来的好,我和那家伙可是不一样的。”

转身,移步,长长的灰白女仆裙微微摇曳,明明是下等人穿的衣裳,却被她穿出无与伦比的尊贵傲然。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与影笛共通。只是与影笛的喜怒无常嬉皮笑脸比起来,她的冷傲比较能够让人接受。

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呢?

夏尔想要那么问,可是他知道现在不能开口问这样的问题。

箫苜看上去明显比影笛还要没有耐心,锐气外露的样子告诉他问了无非于找死。

谁没事会去找死呢?

影笛·16·桑迪诺尔

箫苜·13·桑迪诺尔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即使是死……也会很好奇呢………

悠长的走道,婆娑的烛光,夏尔跟随在箫苜的身后,原本以为会一路沉默,却听到箫苜说∶“有什么东西……好奇的话问我会比问影笛好一点的………”

“……为什么?”

“影笛有些事是一辈子都问不出来的,我……至少可以让猎物死得明白一点。”

感觉箫苜的气息稍稍柔和了些许,夏尔突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哈?你是在同情我吗?”

“是的,不过这不关你什么事。”

打开一扇门,箫苜熄灭了手中的烛台,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殷殷润润,那张木然的脸很难读出情绪,但是已经没有那种明显的锐利和杀气。似乎这样,就已经算是箫苜的怜悯。

可怜的孩子,即使已经把计划告诉你,也仍然会落入圈套。

夏尔是不能理解的吧?

影笛的提示潜藏于一招一式,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对于猎物,影笛和箫苜都抱有一定的怜悯,但是,这完全不干扰她们玩弄猎物。无论是谁,接触到她们都是很危险的。

不,应该说是她——

“白鱼确认死亡,老大你就立刻离开哦~嘿嘿……”

突然失去光明,夏尔摸索着进入房间,刚刚就着月光看见床上的人影,身后突然爆出一瞬冷光。惊愕地回头,箫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取代她的是另一个女仆。烛火照亮了她目瞪口呆的表情,以及。

床铺上瘫颓着瞳孔涣散的伊丽莎白女王。

“陛下—陛下——啊———来人啊————”

女仆尖叫着奔走,夏尔还没有从刚才的突变中反应过来,什么也来不及想,潜意识支配着身体向外跑去………

‘塞巴斯钦,救我!!’

脑海中响起这声熟悉的呼唤时。赛巴斯蒂安站在那些房顶已经有一段时间。

他还有些不能理解夏尔的改变。

是的,那样陷入黑暗与仇恨却依然纯白的灵魂,是他所渴求的食物,可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

双手渐渐沾染鲜血的夏尔。

渐渐忘记什么叫怜悯什么叫善良的夏尔。

要厮杀要复仇舍弃生命尊严舍弃一切的夏尔。

这样歇斯底里的夏尔,真的是他想要的?莫名的,脑海里出现影笛那样迷惑性的邪魅微笑,出现影笛那疯子一样的作为。

不会求救,不会躲避,不会退缩——千方百计却也如同飞蛾扑火一样的追逐危险。

他不能理解,究竟是自己的改变还是夏尔的改变了。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略带哭腔的求救越发接近,夏尔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这样越发干涩沙哑的声音终于将他惊醒。下意识地去寻找,只是越过几道街巷,就发现了骑在马匹上逃跑的夏尔。

而另一头,因为街巷曲折还没能看到追兵。

小笨蛋……不由得松了口气,塞巴斯冷眼俯视着那样惊惶的夏尔,害怕就夹紧马肚再跑快一些好了,那么大了连马也不会骑了吗?

看看吧,实在危险再说——

一声枪响,白色的马匹受惊,扬起前脚高高立起,夏尔没能抓紧被摔下马来。想必这一下更是让塞巴斯嗤之以鼻,但是没有看到的,是夏尔右腿上的枪伤。

欧美人的皮肤本来就是偏白,可是,像夏尔那样苍白的样子,已经过于夸张,甚至唇色也是灰白色。这个位置离皇宫并不算远,但因为夏尔的一昧慌张逃跑,那个伤口已经被撕裂,鲜血没有任何阻拦地肆意流出。如果说在深色的裤子和长袜上不明显,那么,在马匹背部留下的斑驳血迹即是触目惊心。

其实,塞巴斯看到这里时一直有一个疑惑,也是他没有立刻下去救援的芥蒂。

影笛呢?

之前将夏尔救出绝境的影笛,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没有来?

为什么夏尔呼唤的是他,而不是影笛呢?

‘……全都给我去死啊!!!’

来自潜意识里的嘶喊如同火石炸响,再没有任何顾虑的夏尔颤颤巍巍地站起,血珠一颗颗落在地面绽开绯色湖泊。那个孩子大小的身躯已经支撑不起灵魂的沉重。却仍然试图反抗。

他似乎忘记了,对方使用的是枪支。

子弹出膛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唯一可以救下他的执事已经在接近。夏尔看不到,这样一场赛跑已经在他的眼中模糊不清。

0.1秒。 距离100米…

0.2秒。 距离70米…

0.3秒。 距离30米…

0.37秒。 距离1米…

0.4秒。得手!———

子弹穿破皮肤的声音清晰刺耳,逼近衰竭的心脏,夏尔单薄的身躯倒在塞巴斯的臂弯中,左胸渗透出的鲜血将深蓝的衣料染成更深的黑色。夏尔看向塞巴斯的眼神惊愕、迷惑、欢喜。来不及表现在脸上,嘴角溢出的血液在他苍白如纸的皮肤上撕出裂痕。

最后一丝微薄的呼吸,涅没。

最后一缕胸膛的余温,流失。

最后一星纯真的湛蓝,涣散。

消失,不见。

塞巴斯握着手心的子弹,久久不能平静。

一枚是被他截下了,强大的冲击力磨破他的手套、掌心,停留在他手中。可是…………

顺着子弹飞来的方向,那个人,左右各握住一柄步枪,慢慢垂下,露出黑发下的笑容。

调侃,

玩味,

邪魅———

“嘿?真巧真巧~塞巴斯大人……”那个成为他的芥蒂的人,慢慢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站起来。“要能看到你这样的表情还真是稀罕啊……嘿嘿。”

“……为什么……”

“用完了……当然是要丢掉了,留着干什么?”

………………………

“没有利用价值,就要丢掉。”

艾莉雅的笑容纯洁如水,露在群摆下玉藕一样的小腿和脚丫在半空中轻轻地荡着,像在坐秋千。“可是我很好奇啊,为什么丢了没多久,又要捡回来呢?”

“……哼…这样的垃圾也只有华夏会捡了。”

“是啊。捡捡总比只会生产垃圾的好。”

“你!…………”安吉拉一个恼火要动手。但一想起自己的幻术对这个有着奇怪天赋的女孩没有作用,只有作罢。

“垃圾国家,打都不会还手有资格说别人?”

“哈?那么几十年前吧,我怎么听说天堂被人抄家了?被华夏人吔~”

“可是……即使她们有那样的实力……那样报复也太残忍了…………”想起那日睁开双眼时所看到的鲜血淋漓,安吉拉就觉得大脑的什么地方嗡嗡作响,隐隐发痛。

突然看到艾莉雅的双腿停止摇晃,安吉拉看向她,发现艾莉雅那张稚嫩的小脸露出于年龄不符的冰冷与成熟,绯红的眼里有不知名的情感涌动。

“残忍,你没有资格用这个词。”

另外一个略显低沉的女声响起,身着白色制服的箫苜走到艾莉雅面前,微微欠了欠身。

“左翼大人。”

“嗯。”艾莉雅点点头,对她微笑。

安吉拉一愣,显有些不能接受箫苜的出现,当然,在她眼中是‘影笛’。

“没想到你的狗还真不少……”冷笑一声,安吉拉舒展开背后的双翼∶“只是这场胜利,一定会属于吾主,你们的盟军将死,再反抗也是无效。”

———————

多少人会对身边的人好,是因为他们一定做过这样一个梦。

梦到一向在自己身边,甚至被自己忽视的人突然不在了,怎么哭怎么悔恨都无法挽回,撕心裂肺中,醒来发现是个梦………

这样的感觉,无法用任何方式形容。

最最痛苦的时候,莫过于此。

“恨我吗?”影笛突然问。

“不………只是很想你去死。”夏尔已经冰冷的身体仍然躺在他的怀里,那样不能接受的温度刺激着塞巴斯的理智,可是不想放开。害怕一放开后,连这样的他也再看不到。

“呵呵,因为我抢了你要做的事情?”

“影笛……你太看高我了。”几乎咬牙切齿,塞巴斯没有抬头。“你比恶魔还要可怕。”

“是吗?……你的话,就是吃掉灵魂吧?留下的躯壳,不也是这样子?”那身女佣服短短的裙摆下,影笛修长纤细的腿套着黑色的丝袜,鞋跟有些夸张的长。让她可以达到塞巴斯肩头,再稍稍高出一些的位置。

这样的位置,让她可以伸出手去拨开塞巴斯几乎挡住视线的头发。

塞巴斯手里抱着夏尔,没办法去驳开她的手,唯有后退一步,厌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想影笛并不生气——她似乎从来就不会生气的样子。

“呐……恶魔,我是个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赛巴斯蒂安微微愕然,却也还是开口,回答了这个双方都知道答案的问题。“……走狗。”

“噗………哈哈………算你答对了一半吧………”把手背在身后,影笛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是个流氓。“和你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是受主人庇护的走狗。”

“……………”

“哈…猜也猜得到我在你们眼里一定很鸡肋,我根本就是废物一个,明明是战士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打会散架骂会还口…………如果不是箫苜护着我现在我不知道在哪里死去活来……比起你们这些天生异类我这个变种人类连个屁也不是………”

丢掉手中之前随手捡来的枪支。影笛根本不在乎别人看法的颓靡样子像一个学坏了的小青年………莫名地这样居然可以看出夏尔未来的样子。

就像………一个被刺激过度了的孩子。非常的自卑,非常的胆怯。

但是这样的影笛,居然敢把自己往敌人的枪口下送——

“呐呐——你一定很好奇吧?呵呵,我说的庇护——也是我最大的可利用价值。只要箫苜没事,我就不会死。”

………影子?这个词在口中彷徨不去,寄生于生命体,以生命体为中心,真的很符合影笛现在的说法,可是………影子是没有独立意识的。

只有一半灵魂的卑**仆,影笛不是。

“这个可不是重点啊?!嘿嘿嘿———夏尔为什么那么听我的话?夏尔为什么要对你说那些?你的小少爷——为什么有这个胆量去找死?想知道吗?”

影笛一针见血的反问方式让人想一把掐死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她即使是一个人也毫不收敛自己的嚣张。恐怕真的是因为那个不会死的铁律让她有恃无恐,但是,她的话也的确能让人反思。

直截了当、毫不掩饰、毫不委婉的刺中要害。

如果说取代,塞巴斯整整两年才在夏尔心里树立起来的位置,是那么容易被取代的?

如果说破釜沉舟,以人类天生的贪生怕死,夏尔因为畏缩而不愿给他灵魂的样子,会是装出来的?

唯一一个可能,就是夏尔在试图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学着影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糜烂样子,学着这个最近的标榜,就像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想要独立起来。即使满眼幻觉,满身伤痛。也要继续走下去,活下去。

但是他忽视了一点,他没有影笛那样冗长而无悬念的生命。

不只是他,他们都忽略了。

这群只沉溺于战斗、胜利和游戏的非人类都忽略了,这场游戏,卷入了一个玩不起的,却被迫站上了首领位置的人类。

和其他人类不同的,大概就只有这个孩子意外的顽固,和坚强。

即使已经没有什么本钱,仍然敢于放手一搏。

人类本能的求生欲,不说多么伟大,只是当它降临的时候,往往不是意识所能违抗。

影笛没有这东西。

夏尔呢?

呐——那种建立在契约之上,模模糊糊似乎还没有个定型的夏尔的这个东西,真的还存在吗?

“呵呵~青春的幻梦………”

“不可遏止的冲动……无穷无尽的欲望……廉价泛滥的感情支配着正值旺盛的躯体……挥霍……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希望与价值…………”

“直到无力奔跑……一路遗失还不知道收敛……自以为是地说什么要站起来………走过的地方全是血与泪痕………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呐…………等到冲动终于缓和的时候……他会发现这个梦…………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吧?”

“呵呵哈哈………残酷的游戏呐~赛巴斯酱~~”

影笛如同妖孽般蛊惑人心,被逼着长大的孩子就像被催熟的果实,香甜却散发着一种糜烂的味道,如同罂粟,如同玫瑰,再如………Black tea.

是……夏尔,再也不会醒来了。

再也不用接管一个官衔所带来的麻烦,再也不用背负一个姓氏所带来的压力,再也不用忿恨不用悲伤不用虚伪不用逞强。再也不用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夏尔选择了反抗,选择了死亡。

“诶……我说………就这样认输………不好玩哎……”

“………那你还想怎样?”

“哈………没想到你的意志力还不如夏尔…………不过这与我无关………”

“还没有发现有其它人在看吗?”

赛巴斯蒂安反应过来,猛地抬头,对上一双绛紫的眼睛。

该死的………居然被摆了一道………

——…—————…

高楼上与高楼之下,那么一个距离,一个是看台,一个是剧场。

赛巴斯蒂安抱着夏尔的尸身已经很久了,只是一个人类的死亡而已,就那么接受不了么?

还是………另有其它?

看来自己要重新评估这个恶魔了,安吉拉收拾着下巴,向下观望,视艾莉雅她们于无物。

的确,按他的计划接下来即使艾莉雅她们出现也不会有什么转机,因为,他的准备已经全面而完备。只需要等到时间点降临………

只要等到那个时候…………

骄傲、自豪、前所未有的愉悦快感充斥着脑际,以至,忽略了周围的情况。

“笑笑……看他那个痴狂的样子………我还真有些不想说那四个字哎………”艾莉雅突然转向箫苜,那个很久以前的昵称让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梦………艾莉雅大人,请不要这样叫我。”

“不要嘛~我还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爱的说…………十三真冷淡………”艾莉雅委屈地嘟起嘴,肉乎乎粉嫩嫩的脸蛋让人想伸手去捏一把。可是箫苜根本不领情,她的性格总会因为当前年龄和面对的人而发生变化,见多不怪。

要知道她的身边,可是还有一个变脸变态远远快过解手吃饭的家伙啊。

那么,是那个家伙登台谢幕的时候了。

“通知十六、十七号线。”

“集束,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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