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游轮,夏尔仍然觉得像梦一样。

好神奇,以前差点让他没有现在的致命病例,怎么影笛按按压压几下就好了?中医他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为什么就有这样的奇效?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影笛把他送上船后就离开了,她自有她所要准备的项目。当然,船票是影笛垫付的。

这个民族高傲傲到骨子里的华夏少女根本不屑于使用欧洲货币,一把钻石拍桌子上,把人售票处的眼睛都晃花了。原本一脸土豪色狼相的几人急忙连推带请地把夏尔邀去贵宾舱,还对岸上的穿着女仆服的“美丽贵族小姐”影笛频频致歉并致谢。看得夏尔好生郁闷。

要是让他知道阡陌的钻石都是人工合成的,别说影笛拿的边角废料,就是山包那么大也不值几个钱,他估计会更郁闷。

现在他所考虑的,是如何完成与影笛合作的要求。

如果真如影笛所说的那样早已设计好,他也不会如此发愁。并非他没有杀过人,而是,这次的目标太棘手。

甚至他所担心的不是如何去杀,而是是否能够杀死。

返老还童,永葆青春,这些恶魔也能够做到,据他所了解的恶魔,那种本来只属于传说中的生物即使血液流尽、心肺尽裂也不会死亡。

就凭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用米卡利恩。’那个不知为何那么信任他的少女那么说。

指尖触到后腰上乖乖贴着他身体的精巧枪支,夏尔心里稍稍坚定了些许,能够成功固然是好,即使失败………

无所谓,本来,这条命除却复仇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站在甲板上,就算是蔚蓝无边的海也洗不清夏尔眼底的那一丝绯红,浅薄、迷蒙、被深沉的湛蓝死死压制,但一如夏尔的畏缩不前已被击破,不再构成任何威胁。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不远了的伦敦,凡多诺姆海威伯爵府。

“啊…好无趣啊…影笛小姐去哪里了嘛?”趴在餐厅的大桌上,菲尼嘟着嘴一阵抱怨。认识了不少草药的他刚刚对‘高深’的植物学有了一定的信心,好老师又不知到哪里去了。

“菲尼……你第几次了啊………”同样原因同样表情的梅林巴鲁多头上冒起黑烟。

没有影笛的新鲜知识,也没有了过去的手忙脚乱可以耗费时间,还有少了少爷和莉茜小姐的热闹………

而且因为这个完美执事的完美“妹妹”的震慑力,连袭击的人都不来了……………

影笛的超强亲和力,已经让他们从心底把她当作一家人了。可是她的离开就像她来时一样突然——难道她和塞巴斯一样是专职追随少爷身后的吗?

少了他们,突然觉得大屋空荡荡的。

嗯……怎么突然………那么热?

窗外已不是往日的洁白雪景,代替它的是鲜红、明亮、炙热的火焰,难以至信,三人匆匆打开了大门———

“天呐!!!那是……………”

夏尔完全没有想象到,迎接他的会是这样热烈的场面。

灰白城市,烈火滔天,那些绯红灼眼的舞蹈者在这座寂寞孤傲的城郭上挥舞袍袖。已经很难看到码头,扬起的尘埃远在十几海里外的船只上都可以嗅到。那种尸体及事物被烧灼的死亡气息。

又是一场浩劫,只是目标不再那么狭隘,不再是哪个家族还是哪个个体。而是一个国家首府。

这,就是影笛所做的准备?

不是逐个击杀,而是一网打尽,宁滥勿缺,摧毁掉沾染上神明罪恶的一切?根本不担心他反悔,是因为已经断送了他所有的退路?

看着那舞蹈在黑夜包裹中的赤色精灵,夏尔感觉看到影笛那双燃烧着三分计谋、五分玩味、两分混沌的眼睛。那个玩弄苍生的家伙,手执棋子,掌握大局………脑袋里空白一片。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又碎开了一些。

影笛,你也捉弄我吗?所谓的人命对你来说只是玩具而已吗?

……要玩吗?好啊……玩就玩个大的……

岸上火灾。游轮理所当然地调头,寻找另外一个可以停靠的港口。夏尔迅速跑进船长室,对几个正在掌舵的中年人说∶“给我救生艇,我要下船。”

“凭什么啊?”一个看起来比较像是船长的大胡子叼着支烟,斜视着服饰华丽的夏尔。“任性的小鬼头一边玩去,真是…………”

假笑着,夏尔慢慢接近了他,把从拇指下褪下的‘希望之戒’慢慢塞进那个人的手心。看着那个老头的眼睛亮起来。

“一点小意思,麻烦你了……”

空白感,苦涩感,失去的失落,恼怒的发狠。空缺的心坎被咸湿的海风鼓满。促使他去争取胜利,夏尔坐在救生艇上力求自己这第一次划船可以再快些,可以早些抵达岸边。

现在的他,根本不会去奢求救赎。

现在的夏尔,根本不会注意到有人对他的注目。

这样的夏尔,有些生疏。

“喵………”

稍有停滞,夏尔这才注意到有别的生物在船上。把注意力移过去,他看到蹲坐在船另一头的黑猫,绯赤的眼睛睁大打量着狼狈的他,而瞳孔纤细,看不出情绪来。

“啊………是你啊………”突然笑起来,夏尔的嘴角难得地突破了平时的舒展,微微上扬着,连带着稍有倦意的双眼也充满笑意。看得塞巴斯心底一颤,不知如何回应。

“你的准备……做得还真是不错啊……”视线移向沸腾的伦敦城,夏尔的语气里多出了嘲讽。

“全部烧起来了……全都……没了………”

“咪………”塞巴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不愧是‘军师’,真是……任务最大了。”眉头蹙起,夏尔的微笑滋生出丝丝寒冷。这原本不算什么,但是,接下来他所阐述的一切,使人从骨子里发寒。

“从一开始……我就被你绕进圈子里了吧?”

“处于这种家庭,这种环境的我。实际上是根本不怎么在乎死人,不成为我的任务,那些人类死活与我无关。所以……你从开始,就找非人类下手,他们的死是人类知识不能解释的……在女王身边藏身的安吉拉自然会把我推出来……供你残杀。”

“是~他的智商还真不如你,你这种明明可以逍遥法外的人却突然提起什么法规,也不怕笑死个人……你成功了,你把她逼出来了。诱饵是我,筹码也是我,利润…还是我这个人类包括一场胜利。”

“一场没有损失可言的豪赌…哈哈,我还真是配服你……”

“妄想不达,会失望;久攻不下,会疲软;稍得胜利,会狂妄;狂妄而败,会绝望……的确,要夸你这是一步好棋一点也不过,以安吉拉常胜的心理一定会被你贬得一文不值然后踩碎理智。”

“……你玩他还不够……还连着要玩我……”

“知道我怕失去,先用什么生命规律带走安阿姨……我一个恍惚,又被塞巴斯看到,对我一没兴趣,也走了………”

夏尔脸上的失落毫不掩饰,甚至可以看到菲薄的泪光,两个人都对他是关乎生命的重要,他的感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我是最好骗的了,两块糖就哄来了对不对?复仇心一重下来谁也挡不住!?看到后路断干净就绝对会完成你给的任务然后自觉的去死……而且非常信任你非常依赖你,到别人眼前也一定会帮你说好话………对不对?”

“……你成功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夏尔在这样安静而黑暗的暮色下很有倾诉的欲望,自己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他想要倾诉却早已描述不出自己复杂混乱的感情。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堆积压抑极力控制的堤坝开始出些丝丝缝隙,想要掩饰,却束手无策。

再不说出来,就要带到地狱里去了。

夏尔划船的手即使说话也没有停下,至此,已经可以感受到火焰的炙热,吹拂得夏尔的短发轻轻飘起。

不用驶入码头,夏尔靠近了上岸的楼梯。

“影笛,你是个阴谋家。”

一言惊醒梦中人,塞巴斯目送着已经上岸逐渐跑远的夏尔,已经不想去追究他搞错对象,夏尔稍稍外露的感情,已经暴露了他最真实的底线。

弄丢了,那个倔强坚强无论如何守口如瓶,誓死不露一丝脆弱的孩子。

被自己,放跑了。

不见了。

眼底的酒红色一再深沉,塞巴斯干脆闭上了双眼。记忆里偶尔出现那个孩子僵硬冷漠的表情,接触陌生世界时努力藏避的躲闪眼神,看到熟人时的稍稍放松眼神,欲言又止的眼神,疲惫脱力的眼神,奢求一点点温暖的懵懂眼神。

和他的玩味不羁,差太远,隔太远。

和普通人类轻易外露、抑或掩饰至深的愚昧虚伪肮脏怯懦,不是一类。

也许这个还没有学会藏好尾巴的小猫,真的适合影笛那样的雌性生物。如果一味地逼迫,刚过易折。

怀柔政策,不过就是从头至尾的欺骗而已。

伦敦居住区的中心,有一座较高的实心塔,平时是看不出有什么作用,此时却成为罪恶的垫脚石,助纣为虐。

那只大白狗——或许应该叫它魔犬,布鲁托,双目赤红,向四周不断补充着火焰。焚城。

这才想起他是从安吉拉手中得到的,也是自己的敌对——留不得。

夏尔可能永远理解不了他在这些佣人眼中是多么的不食人间烟火,多么的仁慈多么的善良,而现在的狠心决绝又会有多大的震慑。

他也没必要知道,君王,只需要下令就好。

“怎么了?都下不了手?”夏尔冷冷环视着三个因为接受不了他的改变而愣住的人,自己的心情也压抑地收紧。

杀啊,难道因为和对方有点交情,即使是一条狗也杀不了吗?

卑劣无聊的人类感情!

“好吧……”夏尔稍稍松口。“你们谁身上有巧克力吗?”

“嗄?啊有!”听到夏尔改口,巴鲁多他们立刻掏出了身上或多或少的巧克力,影笛做饭虽然可口却没有足够的热量。近几天他们都用这个补充体能。

“好…现在……菲尼你可以把它们甩到布鲁的视线范围吗?”

“这个没有问题!”

大块的红色包装糖果飞在半空,在火焰烧灼下散发出迷人的焦糖气息,夏尔看着大狗迅速而贪婪地吞下糖果,嘴角龇出的微笑满是讥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少爷,这样转移他的注意力……似乎不是办法啊……”

“我就没想转移什么注意力。”

这样说着,夏尔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谁也没有想到只是在半个时刻后。被项圈控制着神智的布鲁托庞大的身躯开始摇摇晃晃,然后抽搐着摔落在地上。

在三人的惊讶注视下,口吐白沫,心力衰竭而亡。

舍不得让它死,那就如你所愿,生不如死。

当然这是后话。

“还真是残忍……不愧是与恶魔签署契约的人类,不过,他认为这种方式会对魔犬有用?可笑!”火焰微弱的高楼之上,一身白色骑士装的安吉拉对着一身黑色风衣的塞巴斯调笑,可是对方毫不领情,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面子上好歹过不去。安吉拉鄙夷着这样的孤傲。“一样的肮脏蠢物……”

“呵呵,可惜,她所预料的这些,还没有不准的过。”娇俏的女童声音宛如天降,空灵得没有虚实。“你最好还是不要小看他们哦~”

白裙的五六岁女童肤如凝脂,发如金泠,微笑的脸庞即使带有那双绯赤的双眼也都无比纯洁美丽。这样一个孩子,却握着一柄粗糙的小镰刀,小小的白色羽翼蜷缩在背后。像是画片中象征收割的小天使。

这样一个孩子。让安吉拉触之色变。

“好久不见,安吉拉。”女童微微颔首。

“艾……莉亚……”

——————

第一步,剔除爪牙,驱逐象子,完成。

然后……就是断其支柱。

在附近找到马匹,夏尔鞭笞着它奔向白金汉宫。

英国的皇宫——白金汉宫,位于伦敦威斯敏斯特城内,1703年建成,自1837年维多利亚女王入住后一直是英国王室的居住地,精致、豪华、奢侈、肃穆即使是在火险中也毫无破绽。

身穿艳红服装的守卫守护在宫殿的大门口,却是像木桩一样,对他的问话没有任何反应,诡异,而安然。

夏尔打量着他们,疑惑不解,却没有停止脚步,他知道这大概又是影笛所做的‘准备’之一,一咬牙,向楼梯跑去。

白金汉宫的结构,他大致了解过,虽然没有来过也能找到方向,不至于迷路。但是,幽深阴暗的走廊让夏尔有些害怕,几乎相同的摆设,让他不知何去何从。

好像………有什么声音?

咯哒…咯哒…咯哒…………沙…………

沉重空洞的脚步,伴随着女仆少女的到来,戛然而止。

浓厚浑浊的暖光孕育着醇和的睡意,照亮这个宛如梦中的城堡。烛火摇曳,眼前的少女手握烛台,亭亭玉立。语气却显得迟缓而机械。第一次,夏尔觉得欧美人的那些个优雅让人如同死士。

“抱歉让您久等了……凡多诺姆海威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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