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种信任,甚至会延伸到与这个人相似的人身上。不知不觉,无声无息。
这点,夏尔是不明白的。
面对影笛的时候,因为觉得是共同利益关系,甚至是影笛有求于他,夏尔的防线设得并不深。却想不到,影笛是最会利用这点的人。
因为相信,所以会有不敢至信。
“…他…到哪里去了?”甚至忘记藏好烙有契约的右眼,夏尔有些呆滞地看着影笛。
“走啦,不要你啦,不讲信用的小少爷~”完全是看好戏的表情,影笛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说出的是多么残酷可怕的语句。只是保持着那种无法言喻的诡异笑容,期待夏尔的反应。
“……真的?”
点头不答。
“…呵呵…你骗我…”
皱起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影笛不屑地反驳。“那个家伙没告诉过你吗?我们……恶魔是不会撒谎的!”
是啊…告诉过啊……他还是离开了不是吗?离开了……不就撒谎了吗?
说好不会离开的啊…………
呵呵…不出所料………………
第四个啦……………
夏尔微合双眼,垂下头那一蓝一紫的眼睛透着低沉的光,不是什么见惯了悲欢离合,只是这个太过于吻合分歧猜想的事实让他的落寞失望大过了惊异恐慌。
还好啦…………
“还好只是依赖那么一点点,还好没有很早说出来,还好………这次没有付出太多,虽然又失去了一个,但可以活下来也不错……”
心里所想的被一一复述出来,夏尔惊讶而尴尬地抬头对上影笛靠近的眼睛。看到那双眼里沉静的血红色。“你是那么想的,没错吧小少爷?”
“…………”
“好自私啊…………”
站直身子,影笛挡住了从窗户透进的光,终于可以近距离地观察这只雌性生物,精刻到每一缕没能扎起的发丝,在寒冷空气中起伏。
我说过。影笛从来都不丑,尽管她人品有够败坏,尽管她笑起来是有够猥琐。
尽管……她是一个说什么都有足够底气,却过往不明的人。
黑发红瞳的设计,是有依据的。或许造物主预料得到这样的孩子一定会受尽磨难,所以,给了他们最丰厚的天赋——战斗。红色眸子读不出任何明显激动抑或疲惫的情绪,黑发易于藏匿在黑夜里。他们兴许或美或丑,但是,因为接近人类的外形,他们极容易隐身于人群中,偷偷接近,一举击破。
影笛就是,而且她还具备迷惑性的外表及过人的心智。
她有……有这个本事…………
脑子里莫名其妙的跃出另外一个身影,纯黑,完美,关于他的记忆挥之不去,那个高大的形象无论如何都那么清晰地站在眼前。
那个日日夜夜都陪伴在他身边,他一要出门就立刻放下一切跟随的人;
那个除父母亲人外唯一一个那么照顾他,帮他打点好一切的人;
那个邪笑着为他排除掉一切威胁的人…………………
那个执事的身影,慢慢投影成像,清晰后,却是另外一个人。
影笛·16·桑迪诺尔
赛巴斯蒂安和自己是有契约关系的,那么,影笛呢?
明确的利益关系,如此清晰的利用,反而让人安心,如果利益没有到手,她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不是吗?
总比什么现在已经名存实亡的契约好………
他还有的吧?还有可以抗争的砝码的吧?………
“影笛·16·桑迪诺尔。”
“是~”微笑着的影笛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个。
“按你的计划行事,我会协助你,杀掉安吉拉。”
“kikiki………果然是答应了呢小少爷~”眉目间流出绯赤的红色星火,影笛那种属于猫咪的六颗锋利犬齿闪着细碎的冷光。伸出五指修长的右手,“委托成立。”
…………………
是委托,不是命令。
所以,目标达成之后影笛分外迅速地消失了,即使被主人丢弃,她也还是阡陌的猫咪,不是夏尔这个凡人伯爵的佣人。
夏尔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平平安安地回到伦敦。
影笛告诉他这个的时候,还特别地咬紧了这四个字重读,好像她不说,夏尔就有可能被人拐走被人骗走被好这一口的人带走,然后洗洗吃掉。
真是的…因为欧美人跟你这货一样啊吃人不吐骨头?!
夏尔很愤怒。可是,他现在不得不这样做——按照影笛所说的去做。
其实很简单的吧?
人类是利欲支配一切的动物,只要稍稍诱惑,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去讨好示忠。
沉甸甸的钱袋在手中摇晃而叮当作响,夏尔看着那个农民还是车夫贪婪的眼神,冷冷地笑了。他虽然战斗力是不如别人,但是他对人性的透彻度,怕是某些大人也要望尘莫及。他没有武器,没有父母,没有执事,甚至在几乎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的巴黎他没有权势。
但是他有钱,有英镑,有法郎。
没有塞巴斯。这些足够。
但是饶是诸葛孔明哥伦布也有失策的时候,夏尔小朋友你怎么可能没有?那么多沉甸甸硬邦邦不能压缩也不能拍扁再捏圆的金属就算再精巧再性价比高,你又能带多少?
钱是死的,它不会生小钱钱,它会用完。而你要走的路很长,跨越两个国家,两片大陆。
钱很快用完,好容易来到了法国陆地边缘,夏尔却连吃饭住店的钱也没有了。而且,没有了那传说能让鬼推磨的鬼东西,他连码头也找不到。
这个时候,谁忌惮,谁顾忌,谁知道他是否是个伯爵?
在一个堆着许多箱子可以挡住一些冷风的角落蹲下,夏尔打量这个混沌不清,却残忍无比的世界。
寒冷、萧条、复杂、肮脏,由人类主执,成王败寇。
这些落在夏尔深蓝的左眼中。他大概,就有些理解菲尼喜欢花草、塞巴斯喜欢猫而安阿姨喜欢小时候的他的原因了。因为他们一无所知,他们还不知道因为没有权贵而厚此薄彼歧视其它人,他们像个孩子,一视同仁。
“miu......”
“嗯?”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碰到自己覆在小腿上的手背,夏尔低下头来,看到一只往日他一定会害怕地躲开的动物———猫咪。
纯黑色的猫咪,已经发育成熟的身躯呈现出一种玲珑优美的曲线。兴许是乞食,兴许是求暖,睁着圆溜溜水淋淋的大眼睛看着夏尔,漂亮的细长眸子里印出夏尔微有惊奇的小脸。等着他分享些什么似的。
“笨东西…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有东西给你……”蜷缩的身体稍稍松开一些,轻轻咳嗽着,夏尔有些不忍心把它赶开,于是伸出双手。“来吧,到这里来。”
猫咪靠近些许,兴许还在迟疑,从来没有抱过猫的夏尔就提着它的后颈皮把它拎了起来。猫咪受惊,正要挣扎却被夏尔放在膝上,下巴放在猫咪弓起并炸毛的脊背上,抱了个满怀。
骗到个可以抱着睡的家伙,终于得到一些暖意,夏尔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这个少年,真的不再是一个任性胡闹的孩子。
看着这样狼狈的人类少年,猫咪的眼帘半垂,竟透出些许犹豫的神色。
呐,如果是一个熟悉猫的家伙而不是因为过敏而对任何猫咪都敬而远之的夏尔的话,就一定能发现出些许异样来。人间的猫咪银眸有金、橘、蓝、棕、紫、灰,五颜六色,但哪有红色的?
夏尔不会有过敏反应,是因为这个气息熟悉的家伙根本不是猫咪。
是乌鸦。
有些苦涩,有些不屑,又有些想笑,那么心情复杂地,塞巴斯第一次伏在夏尔瘦小单薄的怀中,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毁约的是夏尔,因为夏尔毁约而离开的是他,决定丢弃掉夏尔的是他,可是忍不住偷偷回头的也是他。
大多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而已。但是发现夏尔没有继续来巴黎的目的而是决定回到伦敦,他是持看不起态度的。逃,逃得掉?别人如果决定要杀你是不管你的所处位置的。人类骨子里的卑微怯懦,一旦发作就无可救药。
不过决定退回有力阵营的确是明智。还不是自暴自弃得愚蠢。
至少伦敦有那三个战斗力惊人的佣人,有一定的权势和忌讳庇护,还有同一阵营的…………
影笛?
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这个对夏尔很感兴趣的妖蛾子,不等他分析任何原因数据,他敏锐的感官立刻向他发出了警报。
周身的温度,好像比刚才要高?
夏尔的心跳声也有些不对劲,越发的沉闷迟缓,要用睡着后的平静来解释已经非常差强人意。喷在他背上的呼出气体也愈发干燥。惊愕地抬头,那种如同处于噩梦一般的表情异常愕人。
眉头紧锁,因为呼吸困难而张开了嘴,喉间有些不明的白色泡沫状黏液,脸色涨红,而冷汗一滴滴不断流下。想要醒来,想要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
过敏性哮喘?!
夏尔用力撕扯着脖子上阻碍了他呼吸的领结,细长的带子很快被扯断,但是夏尔的呼吸困难并没有得到缓解,而且往日呈浅樱色的唇渐渐出现紫色斑纹。夏尔应该原来就有哮喘的病史,往日的经验教他努力坐直,可是不断加强的咳嗽又让他不得不蜷缩起来。病情正在逐渐恶化,如果没有及时的药物调理,夏尔极有可能就死在这里!
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远离巴黎的村镇,没有可以治疗哮喘的医院,甚至急性支气管炎都有些棘手的小医铺都是大门紧闭,夜深人静,最大的街道上也难以看到一个人。
即使是塞巴斯现在立刻带他赶往相对医疗设施齐全的巴黎,也要一个时辰有余,那个时候,可能夏尔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从未有过的紧张慌乱涌上心头,塞巴斯努力挣扎着脱离夏尔的手,跳在地面上,不敢再离他太近,要说刚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恢复人形,现在代替那种犹豫的是毅然的坚决。夏尔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复仇还要面对更多的不幸。可是……………
“哎呀呀……我说过嘛,小少爷一个人不行了吗?”
熟悉的嗓音,另一双手先他一步捧起夏尔的脸,修长纤细柔软的少女手掌,每一个指尖黑色的指甲修得长圆尖锐。诡异的美感轻轻**着夏尔柔嫩的脸颊,夏尔努力睁眼,影笛那妖孽的笑容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小少爷啊…人怎么可能没病没灾平平安安的嘛?”不再逗弄他,影笛认真运起双手的热力,用燥热的突出指节控制力度找到夏尔印堂、神庭、攒竹、鱼腰、丝竹空等等穴位熟练地按压起来,夏尔没有反抗的余力,只能随她摆弄。却不多时,那种急促的咳嗽慢慢缓解了下来。
影笛释然地一笑,好像刚才做的没什么把握的事情成功了一样。继续了十多分钟,直到夏尔的症状完全消失,她才甩着稍有酸胀的双手,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夏尔邪笑。
“怎么样?”双臂怀抱着折起的双腿,影笛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像个孩子。“我的技术还不错吧?”
“还挺像回事……”刚刚解除危机的夏尔声音还微有沙哑,轻轻晃着还处于迷蒙状态的脑袋。掩盖不住的眼神四处寻找着什么。影笛会意,两手伸到塞巴斯腋下把这只“黑猫”捉了起来递到夏尔面前。“找他啊?你不怕了?”
“……嗯…好像对它…不过敏……”
“是吗?可是呐,刚才你犯的可是…过敏性哮喘啊…。”眯起双眼,影笛的笑容随之邪魅了起来,一条腿斜放在地上稍微接近夏尔。
“虽然人类的感官会因为某些因素而麻痹……对自己有害的东西……还是丢得越远越好哦………”
夏尔准备接过猫的手顿住了,慢慢缩回来放在膝上,连同他的脸也一并埋进去。“……我知道了。”
“嗯!这样就对了嘛!来,姐姐打赏姜糖一颗~~”
好像不曾听到夏尔嗓音中的微微颤抖,影笛扳起夏尔的脑袋,将一粒带有微辣口感的颗粒塞到夏尔的嘴里,对着呆住的夏尔摇晃手中的盒子,发出咯啦啦的响声,笑容明媚。仿佛那个阴险可怖的影笛不曾出现。
“跟姐姐走吧?有零食供应哦?”
就像还是两年前,黑色指甲的魔物对自己伸出了援手,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有的东西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回来。所以,还不如往前看,抓住未来的每一个机遇,开始一段新的旅途。过去的东西忘记也好,不忘记也好,重要的是能否学到新的东西。
如果家破人亡让他学会的是斗争与算计。那么,这次让他学会的,是如何将被背叛的损失降到最低,还有放弃。
“得不到的东西,不如放弃,何必奢求。”
夏尔握住影笛的手,由她拉着站起身子,然后放开,随她走向码头。
不再回头。
身边的人变了,却仍旧是黑色,没有半点不妥。变回人身的塞巴斯看着影笛头发上的那朵猩红玫瑰,觉得讽刺无比。
她的承诺,就是这样代替他的位置吗?干干脆脆地带走那个给他发号施令添麻烦的人吗?褪下手套,那个契约纹章已经枯萎。代表的是一段失败的狩猎与交易,以及他这个完美执事的一记败笔。
而且……是他足足耗费了两年时间的目标,虽然这点时间对恶魔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仰天靠上冰冷的墙壁,塞巴斯从自己的心思里品尝出一种数百年来头一次的感觉。
——失落。
他想要,想要得到那个孩子……
嘴角微微裂开,影笛清晰地了解着身后的场景,是嘲笑,更是意料之中的愉悦。
“…你笑什么呢?”夏尔嗓音低哑,开始有些变声的趋势。
“啊~没有。”影笛习惯地用手拢一下头发。语气中挑逗占了大半“笑不是我的习惯吗?小少爷?”
“…哼…劝你最好改改。”
“嘿嘿~我考虑考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