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梅拉的手浸出细细汗珠,两人之间的一呼一吸传递着彼此的存在。
走在最前方的舒雅神父,停住了脚步,我与梅拉也随之停下继续前往黑暗深处的步伐。
耳朵贴上石壁,隐约能够听到数人份吵闹的声音。
‘说什么蠢话!今晚是关键时刻,要是亚尔托里乌斯殿下熬不下来...’
‘难道说,你们在情况就有所改善?’
‘我们可是王宫治愈师,还请相信我们!’
‘各位...各位,有时,坦言自己的能力不足,比能力本身更重要。’
‘你是在看不起我们吗?就算你是王所信赖之人,也不过是一介侍卫!怎么,难道你不让我们看护亚尔托里乌斯殿下,想让穿着修女服带着佣兵的疯女人来看护殿下吗!?’
之类药师与治愈师的话语,还有费奇先生愤怒的吼叫声,穿越石壁,进入我们的耳朵。
治愈师所说的,穿着修女服带着佣兵的疯女人,的确要去看护你们口中的殿下。
对偷听来的话语苦笑的同时,我也为内侧险峻的氛围深吸一口气。
亚尔的情况不妙,我必须,必须有所准备。
捂住因恐惧而皱缩成一团的胸口,我没想到会有一日,因为要见到亚尔而畏惧。
光亮照射进来,温柔的月色与摇曳的烛光吸引着我们继续前进。
[还请用这个,伊莎贝拉殿下。]
费奇先生递过来干净的手帕,我虽心生奇怪,却也点点头,将手帕拿到手里。
走进房间,先闻到的是浓浓的香薰味道,而后明白,这浓重的香薰味所为掩盖的味道,以及这味道代表了什么。
所以才,交递给我手帕吗,费奇先生?
[伊莎!]
梅拉扶住我,急切的呼唤我。
怎么了?
啊啊,是我的大脑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况,想要用昏迷来逃离现状?
不可以,机会只有这一次。
错过今夜,便真的是永别。
[费奇先生,如果我的常识没有错误,这种天气下禁闭门窗对病人有害无利吧?]
环视这间简陋房间,我明白了费奇先生对那些自称治愈师的家伙们怀抱的怒火。
这根本不是病房,而是牢笼,是坟墓。
[正是如此...药师们与治愈师们都认为殿下的治愈无望,只想尽可能的保住情报不外泄,却完全没有顾忌自己病人的情况,这位殿下虽有罪孽,可还是王位继承人...伊莎贝拉殿下,算在下拜托您,既然见到了亚尔托里乌斯殿下,您就回去吧!方才您与在下的话语,在下可以全都当做没有听到!在下不想,不想让您看到亚尔托利乌斯殿下的丑态!]
无论是费奇还是梅拉,都认为,我会被自己的无力感击垮。
啊啊,会是那样吧。
已经被击垮过一次的我最为了解目视自己所爱之人离开的痛心。
所以我才要赌一次!
谁要再承受那时的痛苦!我不要,我绝对不要!
并且...我更不要让他人夺走属于我的这份苦痛!
治愈好亚尔,和他一起抵达这个世界的终末之地,在那安稳的度过余生,如此,亚尔的陪伴,亚尔的记忆,我便都能够守护住了!现在的我,拥有这份力量!
[亚尔?]
躺在床上的亚尔,安安静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亚尔他,真的还活着吗?
轻手轻脚走上前去,我俯视着躺在床上的亚尔的脸颊。
这是...谁?
[梅拉,蜡烛!]
我接过梅拉伸手递过来的蜡烛,借助烛光,想要看清亚尔的面庞。
躺在床榻上的,究竟是谁啊!?
消瘦到能看到骨架的脸颊,完全没有血色的嘴唇,透明到能够看到血管的眼睑,原本若少女般纤长的手指干枯蜡黄,更像是乡下老太婆所有的手指。还有我最喜欢的金色的靓丽头发...现在却转为枯白的杂草,黏在已经看不出原色的枕头上。随着我走进,酸臭的气味窜入鼻腔,让人不由得拿起手帕捂住口鼻。
这是...亚尔?
不,不可能!
我连连后退,想要让眼前的不知名之人远离自己。
这种...这种...
[伊莎...]
梅拉扶住我的肩膀。
[不,不会的!不可能的!]
那可是亚尔啊!一直神采奕奕,带着高傲的笑容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亚尔!是比谁都要爱干净,一丁点的污渍都无法忍受的亚尔!是有着麦田一样随风飘荡的金色头发,总是让我心醉的亚尔!
那样的亚尔,怎么可能变成...
梅拉双手扣住我的肩膀,推着我走上前去。
[梅拉...等,不要...]
按住我的脑后,梅拉将我的脑袋按压到与躺在床榻上之人只差一个指尖的距离。
呜...
[看清楚了吗,伊莎?]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亚尔?]
轻轻呼唤。
我是多希望亚尔能够回应我,又多怕床榻上已如死尸一般了无生机的,是我的亚尔。
亚尔的喉咙轻轻一动,眼睑抖动。
啊啊,足够了。
你的回应,我已经收到。
手指抚摸上脸颊,将额头抵在亚尔的额头上,额头好热,但是,手指却冰冷若雪...我曾拥抱过的这幅躯骸,为什么会损坏成这个模样?
[伊莎,已经足够了,你已经见到亚尔托利乌斯的惨状,也应该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逼迫我认清现实的梅拉,以同样的粗暴手段想要让我远离亚尔。
[亚尔还活着!]
我摆脱梅拉的手,与梅拉对视。
活着便还有希望,这是你曾告诉我的,梅拉。
[这...这还算什么活着!死人都要比他好些!]
确实如此,但是!
[活着就有希望啊,梅拉!死人就是死人,无论怎么互换都不会从坟地里爬出来,但亚尔不是!亚尔还在呼吸,也还能够回应我,我要试一试,梅拉。]
[伊莎!]
[这是我的赌局。]
对费奇先生,以亚尔的生死作为赌注进行下注的,是我。
[你...]
梅拉咬牙切齿,对带我来到这里这件事后悔不已。
没有时间在意梅拉的心情,我看向费奇先生,点点头,示意自己做好准备。
费奇先生屏住呼吸走到我的身边,以及其轻微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掀开亚尔身上披盖着的毛毯。
白色的衬衣被黄色的脓液浸泡,漆黑的伤口深不见底,散发出腐肉所有的不详色彩。
腐臭味一口气弥散在不透气的房间内,我捂住嘴巴,跑到窗户边开启一扇窗户,将头深到窗外,大口大口地呼吸。
别在意表象,伊莎贝拉,思考,快思考!
为什么会腐臭?
因为伤口没有及时的愈合,在受到感染后有没有进行切除,使得腐臭的部位越来越严重。
为什么伤口腐臭成这幅状态,亚尔还能够活着?
因为治愈师不断地对亚尔施加治愈魔法,施加的强度不足以让伤口复原,却又延缓了亚尔走上死亡的进程。
他们所做的,只是延长亚尔的痛苦!
我呢?我能够做到吗?让已经发黑的腐肉恢复成健康的状态?
我...怎么可能办的到!
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能够救活亚尔?
[伊莎贝拉殿下...这不是你的错...]
舒亚神父走到我身边,以温柔的口气安慰我。
不对,我在意的并非是自己无能为力的罪孽。
[那群治愈师说,亚尔托利乌斯殿下可能撑不过今夜。]
费奇先生疲惫的声音让我确信了现在就是最后的,拯救亚尔的时机。
[伊莎...若是你想与亚尔再说说话,我倒是有合适的药剂,只是在此之后...]
必要的药物可以从佣兵团的手中获得,必要的助手也可以拜托佣兵团内原本负责治疗的同伴,唯一的问题是,我要怎么做?
前世手术的场景穿过我的脑海。
不不不,不行,我只拿刀在厨房中切过菜,可没有能够漂亮切开人体腹部的手腕,更不知道血管与脏器的具体位置,做不来做不来!
但是,不把腐坏的部分切除,又怎么促使新肉愈合?
谁能,谁能帮帮我!
[伊莎!]
梅拉抓住我的手腕,将我从思考中来回来。
我自然看向梅拉拉住我的手。
这双手,曾经切开过无数动脉,这双手曾无数次剖开人体的腹部,这是双杀人的手,却是拯救我无数次的手!
[梅拉,刀刃插入腹部哪里能够让人最快死亡,插入哪里能让身体流出最多的血液,你是...知道的吧?]
迟疑了片刻,梅拉坚定地对我点点头。
[是要给亚尔托里乌斯一个痛快吗?这是理所应当的决断,即便是背叛过伊莎的亚尔托里乌斯,其罪孽也不至于让他承受这种痛苦。]
说着话的梅拉,咬住嘴唇,从口袋中取出小刀。
[你在说什么啊,梅拉。我说的是,我要尝试救出亚尔哟?]
歪着头,我看向磨刀霍霍向亚尔的梅拉。
[救?]
对我的话语感到迷惑的梅拉歪起脑袋,同时向我摇了摇手中的小刀。
这锋利的刀刃,就是亚尔的救命稻草!
[是~需要梅拉漂亮的剖开亚尔的肚子哟~]
必要的药物,做手术的医生,医生的帮手,还有代替针线对伤口进行缝合的魔法,我需要的一切,都握在了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