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式急行军,伊莎并非没有经历过,每一次都靠着毅力坚持了下来。
这次,应伊莎的拜托,我等佣兵团团员动用了有史以来最快的行进速度,甚至不惜穿越还未有官方道路的小径来缩短时间。
若是往常,我等佣兵团绝对不会允许伊莎如此乱来,但是...
伊莎的状态很不妙,十分不妙。
白天的时候在马匹上奔波,积累着疲劳,夜晚时连连噩梦,无法得到休息。
眼见伊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行动越发焦急,我与托雷都失去了平常的镇定。
[今天就到这里。]
托雷的双眼下也有了浓厚的黑眼圈,映衬着冰狐的面庞阴森恐怖。
我的脸色,恐怕也说不上好。
[诶?天还没有全黑吧?]
伊莎从我身后探出头来,故作坚强的声音无法掩盖疲惫。
[必须在这个城镇更换马匹,需要点时间,明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还请您谅解一下,伊莎贝拉大人。]
[...是,我明白了,拜托托雷先生了。]
没有力气的声音让我内心抽痛。
我先跳下马匹,双脚接触地面的感触让我溢出幸福,连日来全速奔跑的马儿嘴角溢出白沫,身躯大幅度起伏,双眼发红,不安地跺着蹄子,生怕我们在逼迫着它继续前进。
对着一路抱住我来维持在马上平衡的伊莎,我伸出手去。
为了聚集力气来握住我的双手,伊莎深呼吸一次,这才将颤巍巍的右手递到我的手中。
手指冰凉,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出现呲裂,那双曾被伊莎精心养护的贵族少女的手,粗糙皱裂。
[呜...]
身体酸软失力的伊莎甚至无法支撑住自己,依靠在我的身上好一会儿才站好。
[抱歉,梅拉。]
虚弱的笑脸只为让我安心。
那样神采奕奕,总是开朗笑着的伊莎,现在却苍白的像幽灵一样,紧抿住的嘴唇铁青,一向如宝石般发亮的眸子黯淡无光,身上布满了尘埃,扎成一股的头发比马尾还要糟乱。
越是接近亚尔托里乌斯所在的地方,伊莎越是虚弱,即便阻止伊莎继续前进,伊莎也会因为日夜的忧心而更加衰弱下去,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梅拉,快点送伊莎贝拉大人去休息,我去调换马匹!]
在托雷的提醒下我才发现,我已经与伊莎在旅店的门口呆滞了许久。
[是!马上!]
真不像我...
[梅拉,没关系?]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没关系吗,伊莎?]
[没关系!]
坚定点动脑袋的伊莎,脚下却一直在摇晃。
对于普通贵族少女而言,只是一天的急行军就足够让她们在床榻上修整上三五天的时间,伊莎却连续急行军了一周以上的时间,在此期间,完全没有过整修。
脆弱的,柔软的,总是隐藏自己伤痛的伊莎,真的没关系吗?
耳边传来了不想让伊莎听到的情报...
我赶忙挂上一如既往的笑容,推着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打起精神的伊莎上了楼上。
‘听说了吗,亚尔托里乌斯,好像快死了。’
‘喂,好歹加上殿下!’
‘什么殿下,害死邻国伊莎贝拉殿下得罪人,早就该被弹劾出王族。’
‘听说那位殿下在受伤之后躲进了修道院。’
‘怎么,是要做最后的祷告吗?’
廉价旅馆的一楼,是粗俗武人、没落贵族、底层商人的聚集地,是真假情报汇集的地方,我等佣兵团时常在这种地方落脚,一方面用于休整,一方面也是为了得到繁杂的情报。
习惯性的落脚之地,却布满了不愿让伊莎听到的消息。
不,避免不开的。
在我第一次得到亚尔托里乌斯在国内因‘谋害伊莎贝拉之罪’受到厌恶的消息时,就应该派遣人手到那小子身边守护着才对,而我却幸灾乐祸,完全忘记那个混蛋小子是伊莎的半身,是伊莎选择等待的男人。
啊啊,要是时间能够倒流...
[梅拉,过来一下。]
是因为房屋内光线暗淡的关系吗?托雷的脸色阴暗的让人害怕。
我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下去。
[亚尔托里乌斯可能不行了,我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
我拽住托雷的衣袖。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
[你还记着杰基尔吗?伊莎贝拉大人在学院中的友人,为了为伊莎贝拉大人复仇...]
[杰基尔!?]
怎么会...明明只是温柔的,总害羞的少年!是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啊!
这个真相对伊莎而言,会是双重的打击。
自己的友人,为了给‘死去’的自己复仇,伤害到了自己重要的恋人。
[该说是幸运吗,伤口并未伤及大动脉,但是却伤到了内脏,现在虽有治愈师与药师在看护中,却没有回转的迹象。]
托雷哀叹着摇了摇头。
若是在战场,我等佣兵会亲手杀死受到这种伤害的战友,为了保留战友最后的安宁。
可惜,亚尔托里乌斯是王位继承人,并不配有那种安宁。
[伊莎贝拉大人的话...]
[伊莎贝拉大人的魔法并非是万能的,你忘了吗,贝阿特丽丝殿下现在还需要伊格纳兹殿下时常施以魔法...亚尔托里乌斯怕是比那个时候的贝阿特丽丝殿下还要虚弱,这种情况下...]
该怎么办才好!
好不容易从死亡的命运中爬出,现在却又要跌入死别的痛苦之中?
[大姐,伊莎贝拉大人叫你。]
楼上,同伴用大拇指指指伊莎所在的房间。
我与托雷相互间点点头,暂且放下这些让人不安的情报。
整理好自己的心态,将绝望藏匿在心底,拍打双颊,拉扯嘴角硬是让自己挂上微笑,我撞开伊莎的房门。
[哟~公主大人是想要侍寝的梅拉吗?]
打着趣,我闯入伊莎的房间。
没有半点礼仪可言的我,应该在闯入房间的下一瞬间就受到伊莎吐槽加说教的双重攻击...
看到我的伊莎只是微微笑着,那笑容笑到我胆寒。
那是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好,不得已才挂上的微笑。
[梅拉...亚尔他,快消失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每晚每晚,入睡之时都会梦到,死神镰刀越来越逼近亚尔的脖颈,亚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亚尔的身躯被黑暗覆盖,我已经听不到了亚尔的声音了,明明最初是能够听到的,求饶也好,悲鸣也好,我的名字也好,都是能够听到的,现在却完全听不到了!梅拉...我该怎么办那才好!]
搂抱住我的腰身,在此处只有佣兵团可以依靠的伊莎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喉咙中发出野兽的嘶吼。
不管那梦境与现在亚尔托里乌斯的境况是否有关,伊莎都坚信亚尔托利乌斯遇到了危险。
就算再隐瞒下情报,又有什么意义?
对伊莎而言挚爱兄长离去之时,伊莎曾经随伊凡殿下死去一次,这一次,难道还要重复那时的惨剧?这一次的伊莎,真的能够承受住吗?
[伊莎!听我说,亚尔托利乌斯很有可能就在附近城镇的教会中,确实如伊莎你所说,亚尔托里乌斯受到重伤,现在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等托雷更换完马匹我就会带伊莎你去,有伊莎的话,那小子的状况可能回转好也说不定。]
我扶着伊莎的双肩,将自己的推理说出。
将看到死神之人送到教会寻求庇佑,是贵族常见的做法。
挖掘那位旅人随口说出的情报,会有收获也不一定。
[梅拉!]
伊莎的双眼溢出了色彩。
看到伊莎信赖我的双眼,我抑制住想要背过视线的欲望。
[但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是交易,是伊莎贝拉与佣兵团梅拉的交易,没有讨价还价,更没有赊账一说!]
对不起,伊莎。
我们佣兵团,不想再,失去家人。
[我答应你,梅拉,无论什么条件都答应你!拜托了,带我去见亚尔!]
伊莎啊伊莎,为什么你要这样信赖我?
我只是,只是卑劣的佣兵啊!
我会被伊莎讨厌吧,我会被伊莎憎恶吧,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呐,我还是要保护你,用我所能够动用的一切方式从你自己手中保护你,伊莎!
[...就算伊莎去了,也有可能已经无法挽回。]
[我知道!但是我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亚尔死去!亚尔一直哭喊着要来见我,亚尔一直想要完成我们两人之间的约定!我要去见亚尔!]
[那么,假如亚尔托里乌斯能够活下来,我不会向伊莎你所求任何代价,若是亚尔托里乌斯不幸身亡...]
在我怀中的伊莎打了一个哆嗦。
本就苍白的脸颊更是因恐惧而病态的透明。
[若是亚尔托里乌斯不幸离世,伊莎,我要求你再一次拜托费奇先生,将你关于亚尔托利乌斯的记忆...]
[不要!]
从我的怀抱中挣脱,伊莎揪住杂乱的头发,蹲坐在地上。
[伊莎!你答应了,已经答应了佣兵所提出的价格,在我没有提出价码之前,做出应答的是你!我是佣兵,无论如何,我都会讨来我提出的代价!]
[不要,求求你,梅拉,不要,不要...]
紧抓住我的裤脚,悲哀求饶的伊莎甚至让我心生怜悯。
[走了,伊莎贝拉·克莱拉,我已经得到你的允诺,如今,我要完成我的工作,不管是敲晕你还是将你绑住,我都会将你送到亚尔托里乌斯面前。]
粗暴拉起伊莎,我强压着她,去往她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恋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