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再度回归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

这是个陌生的天花板,我稍稍回忆了一下失去意识前的时候。

嗯,是了,姑姑先用严肃的神情吓唬我,然后让我喝下红

茶,之后我就断片了。

她们该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对我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吧?应该不会,虽然姑姑比较欢脱,但是人语姐应该会阻止她的。

我不敢大幅度活动,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脑袋,通过活动眼睛来确认情况。

“左边是睡着了的姑姑,右边是睡着了的人语姐……”

艹!如果到现在我还不明白情况的话,那我可就真的没救了。够狠啊姑姑,连道理都懒得说了,直接下

药。

我可是你侄子啊!不带这样玩的吧?

完了完了,机票废了。

我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翻过人语姐的娇躯,唯恐自己的鼻息惊醒了她。

来到客厅后,我拿起手机,抱着侥幸的心理确认一下机票之类的事情。

现在是半夜三点多,机票……好吧,果然打水漂了。比较让我哭笑不得的就是姑姑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发来的信息了。

她转了五万块钱给我,之后还留一个备注:机票钱、你的**费。

这段剧情或许可以简单概括一下。

我被姑姑用红茶迷倒了,我陷入了昏迷不省人事,醒来后发现身边睡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御姐,然后发现手机里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

这怎么看都是把我给嫖了啊!

“这玩笑开得真是……”我摇摇头,然后又查询了一下午夜的航班,“好吧,果然没有呢,也是……最晚的起航时间一般就是一点前,现在都快四点了。”

我反复清洗了一下杯子后,接了一杯自来水准备解渴。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自来水!

经过红茶事件后,又想起白天时的红酒惨案,我现在对陌生环境的任何饮品都抱有忧虑感。

“自来水不干净,喝水壶里的水吧。”人语姐的声音鬼魅般从我身后传来。

“呜啊!”

我后退了两步,吓得小心肝砰砰直跳。真的,现在这栋别墅对我来说分外可怕。

“人语姐……你怎么醒了?失眠吗?”

“不是,刚好醒了而已。别喝自来水,这里的自来水漂白剂的味道很浓。”人语姐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有多少的心情起伏,她见我如此疑神疑鬼,便用我刚洗好的杯子接了一杯水,然后喝了一口。

“喏!没东西的。”

“哦,谢谢。”我抱着感激的心情喝了口水,然后想问问姑姑对这件事的看法。

“人语姐,姑姑现在做事都这么简单粗暴不做作的吗?”

其实感觉姑姑这个人真的让人看不透,看她平时蛮活泼的,但是却会对着游戏机流露出寂寞的神情;有时觉得她对人语姐蛮不在乎的,却会也会像今天那样损自己来帮女儿减轻压力。

现在想想,她对我做的那些离谱行为肯定不是说有什么特殊感情的,再考虑到她处理人际关系的娴熟老练,只能说她一直都在有意地刺激人语姐吧?

“楚决,趁着现在妈妈不在,我们来聊聊天吧?”

“嗯。”

我们坐在沙发上,任凭黑暗遮挡住彼此的视线,在朦胧昏暗的光线下,人语姐的双眸盈盈秋水,如夜空中的耀眼星辰。

“楚决,你为什么总是想躲着我?”没有繁冗的铺垫,她直入主题,似乎预料到了我的沉默,她捧着杯子,默默抿了一口。

“……”

她的认真态度让我无所适从,原本下意识想说出的否定话语被扼了回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发现晚了,自己的犹豫似乎也默认了这一事实。

我确实在躲避她。

“大概……大概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做了错事,心中的愧疚一直退散不去,然后就心虚着不敢抬头来正视长辈了吧。”我缓缓道来,一边说一边思考这种说法是否合适,在发现找不到话来形容后,便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修改“答题卡”了。

我的视线渐渐低下,哪怕黑暗已做面纱遮挡在人语姐的脸上,我仍旧不敢抬头看她,害怕从她的眼中读出任何信息。

“那你错在了哪里?”

“……”

“为什么这些年不回来看看你姑姑?”

“……”

“为什么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不传回来。”

“……”

“为什么要把自己孤立在那个没人照顾你的岛上!”

“……”

“为什么当年离开的时候,要说出‘有缘也不要再见’这种话……”

“……”

“为什么……你要把我的联系方式删掉……为什么……你现在一个字都不说了啊……”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抛出来,劈头盖脸地砸在我的脸上,明明楚人语就静静地捧着水杯,我却被打得狼狈不堪,明明她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汪镜水,我却仿佛看到了月下的汹涌潮汐。

积蓄了多年的感情似乎要像火山那般喷发。

“很多很多的原因……因为做的错事很严重,所以我觉得没脸再见你……和姑姑。”我看了眼二楼的过道卧室门紧紧地闭着。

“那么……跟我说说你的错,错在哪里?或者跟我认个错,好不好?只要你认错了,我就原谅你!”

她着急了起来,迫切地扑过来,捧着我的脸,我不得不正视着她的眼睛,清澈的眼神不见一丝杂质。

平时我常以读懂别人的微表情而自傲,此时,楚人语毫无保留毫无设防毫无掩饰地将自己展现在我眼前,我却看不懂她所想的有多复杂。

“快认错,不要走好不好?你认错之后,不管怎么样我们都重归于好,一切就像从前一样。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就一直在这里,看着爱你的姑姑,或者看看我,就在这里行吗?这次再走的话……”

“我真的会哭的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愕然地后退了一个身位,不忍地拿开了她的手,有的事情真的无法解释,双方思考的立足点不同,所得出的结论就不同。

这听起来很荒谬,很自大,可是从我幼儿时期起,我思考的立场便已经开始和周围格格不入,我的想法是他们不理解的,因此也是不重要的,或者说不被重要的。

我总结出的做法是,不要再解释,直接给出结论,给出行动就好。

从小开始我就不觉得周围人有谁是想、是能、是可以和我沟通的。

“你不懂。”

再度捡起动摇到成碎末的决心后,我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同时直直地看着楚人语的眼睛,只不过这一对视,想传递的并非调解,而是拒绝。

她的身体就像被人拔取了橡皮塞,力量随着溜走的空气而消失,人语姐后退了两步,凌晨时分的黑暗将她的眼睛也隐藏了起来。

她轻轻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玻璃碰撞的声音异常响亮,犹如吊钟的报时。

“我就是不懂啊!从小到大,我真的不懂你这个笨蛋啊!”她重新走了上来,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不顾一切地大声说道。

“明明是个小孩子,为什么总是不理不睬一副自负到要死的样子?试着和你说话你不理,用辛辛苦苦存在的钱买了玩具给你却不要!一整天都在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看着我看不懂的书,想着我想象不了的问题,你要我怎么去理解你啊?”

“稍微和别的孩子一起,看看影片录像故事书不行吗?既然没有成为数学家的意向,就没有必要熬夜算着数不清的数字,画着密密麻麻的图像,琢磨着根本就是用来恶心人的谜题猜想吧?”

“你知道每天早上看到你黑乎乎的眼圈我有多担心吗?”

正值成熟与知性的年华之下的人语姐,哭丧着脸,纤长的睫毛因为泪珠而垂下,无精打采。她挂着晶莹的眼泪注视着我,眼中除了无奈,便只剩下自暴自弃。

“还没到独立的年龄就不能心怀感激地接受家人的善意吗?为什么总是觉得感情就应该放在天平上面你来我往地衡量?嘴上说着「take and give」,但是实际上却根本不给别人有让你「take」的机会。”

“你知道我辛辛苦苦把柚子肉剥出来给你,结果你头也不抬直接一句「我没有能还的东西,我不要」拒绝了我,我心里有多难受吗?!谁要你偿还呀,真要偿还的话,你就不能帮我洗个苹果,陪我多聊几句吗?这还起来真的有那么难吗?”

“心理学什么的只要能感受到家人的真挚就可以了吧?为什么要板着畏惧亲人的脸,把那些《释梦》、《性学三论》、《桃园二村》、《发生认识导论》通通读一次,结果却越来越疏远我们!那你读这些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以前你总是说我不懂不懂,我以为真的是我的问题才会这样!但是为了想明白你当年所想的,我已经拿到了心理学的研究生学位,把你以前读过的书统统都读了一次,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当年你个小屁孩到底在自我纠结着什么!”

“如果说以前我真的没你那么聪明,听不懂你说的尼采、斯金纳、马斯洛、弗洛伊德!那么现在我总有资格和你多少谈上两句吧?”

“我和老妈都想着和你聊聊,让你不要一个人那么孤单,可你却总是一句「你不懂」甩到别人脸上,现在到底是我不懂,还是你不想我懂啊?”

“你说你觉得自己错了,心有愧疚,直接说出来认错不就好了吗?你是男子汉吧!一直那么自傲唯我的,连面对自己过错的勇气都没有吗?平时将我们拒之门外的淡定从容到哪里去了?”

“以前留下句狠话就转身走了,我还以为是开玩笑、气话、吓唬我的,结果一等十年你连自己家里出事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我也很担心你在那里一个人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钱吃饭的啊!稍微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不行吗?”

“现在突如其来地回来后,以为你多少成长了,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臭屁,想着不声不响地走掉,是不是等下还要删掉我和老妈的联系方式,等到头发白了,老妈下不了床了你才回来问个好?”

“以前你说我不懂,现在还是说我不懂,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懂你啊?语言就是用来沟通的工具,你学了那么多门语言就找不到一门能让我懂你的吗!”

“不要用那么疏远的称呼说什么‘人语姐’,就叫我一声姐姐有那么难吗——!”

就像是将十几年的怨气一次性.发泄完了一般,她方才的哀怨愤怒只剩下满脸的疲惫,人语姐激动地喘着气,尝试把哽咽的哭腔压下。

“早点睡吧,醒了吃完早餐再订机票吧……”

装作冷淡地说完后,她颤抖着双手,松开了我的手腕,慢慢站起身,准备朝二楼走过去。

我捏了捏眉间,身体似乎格外的沉重,唯一能使出力气的就只剩下嘴巴了。

万千思绪被她一通话劈个粉碎,就这么突然的,没有征兆的,被臭骂了一顿。

我该说什么?

果然啊,这种时候还是得不要脸一点。

“姐,我其实就是个烂人,没有必要弄懂的……不过要是以后还想懂……我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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