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形象、要面子,这是人常有的心态。到了大庭广众、视线环顾之中,谁都想将自己包装得更加亮堂一些,给其他人更高的印象分。可以说,这种在实际情况上进一步包装,为了博取更高印象分的手段,都可以称之为形象工程、面子工程。小一点的例子,比如在与心上人约会的时候,女生出门前总要化一点妆;大一点的例子,比如为了博得上级的肯定与赏识,官员们迎来送往、开路清场,打横幅拉标语。虽说实际上,女生的脸终究是那张素颜,官员们的政绩高低始终摆在那里,但男生只看到了约会时化妆的美颜,领导只看到了到来时一片歌舞升平,可见这妍皮媸骨的伎俩终归有它的市场。

在尚未涉足社会人情的我们眼中,这种涂脂抹粉的举动无疑显得有些可笑。连宇野奈惠都知道,学校里大张旗鼓地发动学生大扫除,将门口水池的喷泉打开,原本杂乱的停车场也被规划得整整齐齐,原本爱拖堂的老师整点下课……如果某个时段这些现象密集出现,那肯定是有检查、视察等等居于霞浦高中更上位的力量造访了这所学校。会有“包装”行为,自然说明平时工作有不符合标准的地方,这毋庸置疑;但是,为了填补这些平日工作的空白,不但要教师临阵赶工,还要学生无偿参与,这就很不合适了。

比如说,我坐在学生会室里的某一天中午,近藤会长忽然向我道:“嘉茂同学,麻烦你去广播站一趟播一个通知,就说今天放学时,学生会将对所有人的着装进行检查。就这么些。”

“检查着装?”我心下有些纳闷。一般来说,检查着装都是要在登校时进行的,放学时检查着装,确保的无非是走出校门时的整齐,这种检查是做给谁看呢?

“嗯,嘉茂同学,你不妨等一下再去广播站。”近藤前辈见我对她的指示发出了疑问,便也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原本,这件事本来仅限于校方,但校方实在是束手无策,才把事情告诉了我,希望学生会来为他们出主意。校长告诉我的时候也只说‘把消息控制在学生会最高层’的话,那么告诉你也没什么问题。”

我听着她的话,似乎是学校里对某些事情感到棘手,非得要学生会帮忙才行,而且这件事原本还打算仅在管理层解决,听上去像是个秘密一般。接下来,我按照近藤前辈的指示将门关上之后,她开口道:

“今天上午,有一个检查团来到了我们这里。由于你也知道的那些包装,基本上检查都通过了。但事有凑巧,就在检查团即将离开的时候,一个身影忽然从校门外面蹿了进来。虽然当时身影很快,看不清面孔,但至少认出那是个女生,身上没有穿着规定服装。也就是说,不是校服,不是体操服,不是泳装,甚至不是那几个经过登记,允许在社团内变更衣物的服装。这个情况让本就是以挑毛病、逞威风为目的的检查团喜从天降,对着校领导便是一顿批驳。检查团走后,校领导自然要找出这个人来。然而,校领导也不可能在那个层面做出指示,就要去搜查所有人的随身物品,所以才有这么个方案,通过我们检查每个人的着装,找出不按规定着装的那个人。”

以我所见,霞浦高中的同学们,虽不敢说是百分之百的遵规守纪,但“上学必须穿校服”的认知还是有的,霞浦高中也一直提倡自律自觉,我的印象里,也不记得有“在校园里看到了规定之外的衣装”的情形。但检查组和在场的校方人员都见证了那个反例,甚至校方没有找理由推脱,那么这个人是霞浦高中学生,穿着的衣服不符合规定也是既成事实。

“知道了,我这就去广播站……不过,近藤前辈,这样做,不就是告诉别人‘我们要找出那个不速之客’的动机了吗?不知情的人自然不打紧,若是心里有鬼的人,肯定会做出针对性的预防措施吧。若是老师听到,他们也会想,让这条广播播出的学生会,在有意包庇那个犯人,这样一来,我们恐怕会在老师那边失去信任啊。”

“嘉茂同学,你讲的很对,但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近藤前辈苦笑了一阵道。“你看看这个,这是方才投在相谈屋信箱里的一封匿名信,我直接拿了出来,也没有告诉宇野同学。我在看了这封信之后,才在‘揭露’与‘掩藏’之间犹疑许久,举棋不定。用广播‘不着痕迹’地提醒她处理掉物品,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可在嘉茂同学眼中,依然是漏洞百出。”

我接过这封信,信中没有署名,此时奈惠不在身边,我也无从得知这封信到底来自何方。信中记述的故事是这样的:写信人便是今早从校领导和检查组身边掠过,跑进教学楼的那个人。她的确没有穿校服,具体理由是这样的:她原本的校服,后背处有个小裂口,她本来并未在意。但今早,她在过马路上学时,这个裂口挂在了低矮的道路标识牌的尖角上。她微感被牵扯,于是自然而然地向前一用力,锋利的标识牌很快便将她的校服后背割成了两半。她没有备用校服,只好忍着羞耻回家,取了一套便服换上。到了校门口,她没敢多做停留,趁着检查团要离开,校门因欢送而大开之际飞奔进去。虽然她很快在小卖部重新买了校服换上,但她穿着便服跑进校园的身影却实打实地被检查团和校方看见,也被监控记录下来。在几节课后,她也从校领导发青的脸色和道听途说中得知了“那个便服身影坏了好事,校领导很生气”的情报,心虚得快要哭出来。走投无路之下,才向我们寄来这封匿名信。

“虽然情有可原,但既然恰逢其会,校方现在下定了决心要抓住她,我们也无法回护啊。”虽说我在个人感情上也倾向于她事出有因,值得原谅,但她在最后一步上的过于鲁莽,使我们的情感牌也无法说服校方收回成命。若是我在那种情形下,见到校门口有许多人,我宁愿装病请半天假,也不会冒着风险在这时候进入校门。

“是的。我也知道这个时候回护这位同学,就是摆明了和学校过不去,但让校领导挨骂,兴许还会影响老师们绩效奖励的影响,却不是我们的情感能战胜的了。嘉茂同学,还是不要去广播站,下午放学时直接进行突击检查吧。”近藤前辈看了看我,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摇了摇头。“把那封信给我吧,我把它销毁掉,就当相谈屋从来没有看到这封信。”

在需要帮助时候,学生会若是不能为同学伸出援手,那还怎么称得上是学生会呢?然而,学生会又是仰人鼻息的组织,学校随时可以解散我们,这又让我们不敢违令而行。近藤前辈为这求全之策想了许久,得出的一个结果还是漏洞百出的废案;她将事实和匿名信的存在告诉我,何尝不是希望我找出一条两全其美的策略呢?

“首先,学校要求我们在下午放学时彻查,这个规定的程序我们必须执行。他们为了查出这位穿便服的女生,定然会地毯式的搜查。我们在门口检查携带品,他们必然会监督,我们也无法放水;与此同时,他们还会检查学校里的其他存储空间,找出所有衣物与之比对。我对学校里什么地方能藏东西的了解也不深,而用焚烧、硫酸腐蚀之类的手段毁掉一件衣物又需要太多的剂量,一样会被发现。校方早已从视频监控中调取这位同学的形象和衣着,躲也是躲不掉的。但是,说到监控的话……”

“近藤前辈,我们能否调取学校里的监控?只要有那个跑进校园的身影的截图就好。”

“这个啊,凭借我们现在为校方办事的立场,你我在校领导面前还有些交涉力,应该能要到吧。”

“这样的话,或许我有个走钢丝、行险的想法,请近藤前辈参详。”

“……好吧,事急从权,只能依你的想法办了,现在分头行动吧。”听完我的说法,她的脸上倏地一红,但也微微点了点头。尽管她是个做事力求稳妥,从不行险冒进的性格,但在这件事的立场和观点上,她与我是一致的。要做到既按照学校的要求做好配合,又要保全那位情有可原的女生的话,她既然在稳妥的办法中找不到可行的策略,那就只有听从我的行险策略了。午休的几十分钟里,我和她联络了各自的知交,分头为下午的突击检查做好了事先准备。

按照校方的安排,下午的班会时,老师向学生公布了检查决定,而学生会的成员集中在了校门口,不仅检查每个人的着装,还对每一位同学的书包进行翻检。由于有校方的老师在一旁监督,因而检查也绝不放水,甚至查出了一两本违禁的限制书刊作为额外战果。归宅部的离校高峰过去后,主要目标并未出现。我们暂时歇了手,但这边的老师却也并未因没有收获而沮丧,因为他的同伴也正带着人一间间教室、一片片土壤地在校内检查。“既然没有混在人群里趁机溜走,那就显然还待在校内吧。”他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很快,其他地方的翻找也接近尾声,收获同样是零。到了社团活动的成员们普遍结束活动时,校门口又迎来了一阵检查的高峰。“之前没有找到,也没有藏在学校里的某个地方,那就肯定是你参与了社团活动啊。”监督检查的老师这样想着。然而,他亲眼目睹着学生会成员翻箱倒柜地搜遍了每一个人的书包,直到静校时间到来,目标衣物却仍然没有出现。

“不会吧,难道这个家伙把那件衣服烧了?”监督者有些难以置信,连忙打电话给持续着一轮又一轮翻找的同事。“那些死角也别放过,仔细想一想,那个女孩知道我们要查衣服,说不定会把那件罪证衣服烧掉、剪掉。你们有没有看到拖把上多出一条黑布条什么的?”

“没有啊,你当我们没打开扫除工具柜看过?”电话那头传来无奈的声音。

“这是见鬼了吧!”当最终只有少数与此事无关的违禁品,例如限制级书刊,偷偷佩戴的耳饰之类的被查出的结果报告到校领导,这件事终究只能不了了之。所幸这位鲁莽的女生在监控中只留下了飞奔而去的身影,没让自己的面孔暴露在镜头里,以至于校方必须通过那件便服锁定到人。虽说小卖部那里留下了女生的购买记录,但店员描述了一个相貌之后,学校再在全校女生中彻查,竟也难以凭那个相貌锁定具体的人。毕竟,狂奔后的体力亏空会使脸上肌肉扭曲,凭那时的表情自然无法锁定处于正常状态下的人。

为什么这起事件终归消弭于无形呢?自然还是我的行险计策。那件便服的确没法藏在学校里,必须把它带出去,这是必然的。然而带出去的人必须经过无可隐瞒的检查,这也是必然。就像那位监督老师所想的那样,一整件衣服带出去会惹眼,自然会采取化整为零的计策。我的计策同样是化整为零,在征得当事人同意后,那件便服自然是用剪刀碎成了破片,没法再复原,但这些破片,却在我与近藤前辈联络好的数位知交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带了出去。甚至,为了不让校方起疑,我还刻意安排了几位脸皮稍厚,一顿训斥浑然不当回事的几个人,刻意查出他们身上带着其他无关违禁品,转移注意力。毕竟一次彻查不查出些战果,也是无法取信于校方的。

至于化整为零后的破片藏在哪里……我与近藤前辈都是女生,联络的知交也是女生。在校门这一光天化日的场合之下,女生的隐私权到底是要受到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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