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缺之愿》,推理作家木泽信穗的新作。我的热情虽然不及那位书友“铃”,但也买了这本作品来阅读。作为出色推理小说家的作品,对它的感受,自有“推理小说读书会”这样的地方去交流。然而,这个讨论版本身的宣传力与知名度并不如推理作品,也就是说,还存在大量的推理作品爱好者没有加入这个平台。“铃”的那位国中书友便是这样一个例子。

“铃”购买了《欠缺之愿》的珍藏版并获得了一张音乐会入场券,但由于她自己的疏忽,这张票被交给了那位小书友。我在思考之后,认为书店在分发入场券时只可能按照一人一号依次排列的方式进行管理,便建议“铃”用这种方式推出她所拥有的入场券序号。幸好,她对人的样貌衣着的记忆倒还清晰,尽管过了几天,但还是能复述个八九不离十。得益于这些仅存的线索,她终于赶上了那一场,成功绑定了手机并且听上了音乐会。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她听完音乐会,向我汇报了感想并表达了感谢之后,额外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贺茂小姐,我能不能把你介绍给我那位现实中的书友?我在和她讲过你的故事之后,她似乎对你非常有兴趣,有一个问题非常想请教你。”

“铃”提出这个请求的由来是这样的:在那场音乐会过后,第二天便是周日。她那位现实中的书友反而主动联系了她,为的就是她在阅读借来的推理小说时,发现了其中夹着一张门票一样的东西,细看后才确定,这是昨天就要使用的一张入场券。好在“铃”已经成功在我的支招下进入了音乐会,书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告罪之余,她也向“铃”表示,自己很想联系上这个支招的人,也想得到她的帮助。所以,“铃”便借着联系我的机会,将这个请求转告给了我。

“她的心底也有什么疑难吗?”

“似乎的确是有些疑难的样子。她曾经支支吾吾地对我说过,她的家里,现在已经不肯给她看书了。不知她是不是为这档子事。”

“她现在读国中,正是有时间、有能力、有精力,也有必要读书的时候。家里为孩子买读物天经地义也正当其时,不让她读书的家长,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难道是她沉迷在侦探小说里,别的书都读不进去,所以她的家长才不让她读书?”

“不,她家里似乎只是单纯下了不买书和封锁现有的书这两道禁令来隔绝她读书的途径。我借她书,她都是藏在书包里,自己锁在屋里看,倒也不用担心被发现没收。她来找我借书时,我也问过她,是不是特别爱看这种类型的小说,但她也否认了。在她的谈吐中,能相信她不止看侦探小说这一种。她引用过偏门的时代剧、唐土的诗句等等,她在这个事情发生前的阅读量应该还是挺可观的。”

“这其中恐怕有什么曲折吧?”

“我只是从她在来我家借书的时候,有时是一副攒着眉头的样子这里发现的。具体情况她也没有告诉我。”

“这还真是难以索解呢。不过我倒是很欢迎‘铃’小姐的朋友来找我商谈自己的烦恼。如果‘铃’小姐自己不嫌我僭越的话。”

“我怎么会这么不知趣呢?如果贺茂小姐愿意,我这就给你们沟通好联系方式。不过,贺茂小姐,在联系方式上,我可得叮嘱一句。她是国中生,还没配手机,我和她联系时,都需要通过她家里的电话,由接电话的人转到她手里。关于借书看书的话题总是由她主动发起,趁着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才能说起。每次我主动打电话给她,一旦知道她家有人,我就只会装成她在学校的同学,和她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毕竟她的家里有那样一条莫名其妙的禁令,所以,贺茂小姐,我也希望你能为她的处境多留个心眼。”

“明白了,你的叮嘱我一定谨记。”就这样,在“铃”的牵线搭桥之下,我和那位书友互相交出了彼此的一个联系方式。出于对方的电话是家中固定电话的考虑,我给出的也是家里的电话。我这栋住宅中只有我一个常住者,这个电话其实也和我的私人电话差别不大。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刚交换联系方式没多久的一个晚上,我还在慢腾腾地洗碗时,电话突然便响了。现在的电话机已经进化到非常人性的水平:只要电话呼入,便会显示电话的归属地。我看了看,这是个福岛县的电话,福岛县就在我所居住的茨城县的北边。

“我是卯未,请问是贺茂由香里小姐家吗?”

“是的,欢迎你的来电。”在交换联系方式时,彼此也只是出于就着“铃”方便的考虑,只通了“铃”自己最为习惯的称呼。我依然被叫做贺茂由香里,而对方这个“卯未”,似乎也只是将“うみ”转写成两个有些关联的汉字得到的名字。毕竟,若是真正地读这两个字,是决不能读成“うみ”的。

“我是趁着家里的其他人散步了才打电话给您的。现在我的时间不多,贺茂小姐,我希望在明天和你见面。”

“哦……可明天是星期一啊,你还有国中的课程吧?”

“我的课程在下午三点半结束,但可以用社团活动的名义拖到六点半。贺茂小姐,你的电话似乎是茨城县所属。我住在福岛的会津若松,三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坐电车前往茨城任何一个大城市走个来回。贺茂小姐,请你选定一个离你的住址最方便的地点可以吗?”

“那我就在水户等你吧。”我所住的霞浦已经算是茨城县的南部,让她多花了时间在路程上,对我聆听并分析问题无疑是浪费。若是选在太田、日立这两个最北部的城市,又难免会给对方“我为了迁就她而刻意赶去茨城北部”的嫌疑,毕竟茨城的发达地带依然是在南部。所以,我的选择是离一线的北茨城有些距离的第二线茨城北部城市水户。在此之前,我带着仓木让月寻找她的相关人,也来过一次水户。因此我对这里的轨道交通也不算是生面孔。

“好的,我明天就去水户,我会戴一顶蓝色的发夹。贺茂小姐,虽然很想就这样把我的问题告诉给您,但我想说的话实在很多,这几分钟实在没法说完。”她在话音中也透着不安。

“没关系,你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还有,我也只比你大几岁,不用对我这么尊敬。”这句话没说完,便听到话筒那边传来了挂断的声音。“卯未”似乎着实害怕家里人发现她在与外界沟通,一旦触发了安全警戒,便立刻准备起自我保护。

“这还很多话没说完呢……”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光是明天的“联系”一节,就还有种种细节没有商定。她只答应了明天放学后坐电车去水户,头戴蓝色发夹。然而,蓝发夹并不能作为决定性的标志,它可以出现在各种年龄和身份的女性发间。并且,就算我认出了她,她要怎样找到我,我也还没有告诉她。但出于“铃”事先的叮嘱和我从电话中感受到的她的提防,此时我再打电话过去也已不再方便。而且,明天的见面,她也不会带手机,我更无从与她进一步联系。

但她既已允诺了前行,我也只能赴约相会。虽然我读的是高中,但上学与放学的时间到底是相同的。为了不让她多等,我甚至玩花招装病早退,得以提前不少时间来到了水户车站。在学校里的朋友宇野奈惠和明石雅的照应下,这个小骗局倒也不怕穿帮。不过,我再次坐车到站,走出车门后,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当时我带着仓木让月前往水户,是下了电车直奔目的地,这种“下车—出站”的模式在电车站里有充足的指示牌和引领,决不至于迷路。然而,现在我却是要在车次云集的车站中找出“卯未”乘坐的那个特定车次。车站分设了多个站台,有转车经验的人便能体会从一个站台跋涉到另一个站台的经历。但这次我的任务还要更难:我连前往哪个站台都不知道,更别说盯住无数个车门,看着从中走出的一缕缕人潮,再从中筛出戴蓝发夹的国中女生了。

站在换乘口,我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车站里有准确的车次路线及时刻表供查阅,我可以知道,从会津若松坐电车过来,可能选取的车次和所停靠的站台,这能帮我排除一部分答案,却不能锁定唯一的选择。再者,我也不清楚会津若松的地理,“卯未”三点半下课,何时到会津若松的电车站,何时上车、何时到水户也无从估计,顶多只能确定保底的时间,也就是“‘卯未’至少要经过这个时间,才可能出现在水户电车站”。

然而,何必强行推算她要坐哪一趟电车在哪个站台下车呢?既然我已经知道,她有迫切的想见到我的欲望,那么必然是放学后立刻奔向电车站上车。就算是考虑到路途上的曲折,也不会耽误到太久。于是,办法就应运而生了。

“贺茂卯未小朋友,贺茂卯未小朋友,你的姐姐正在找你。请你听到车站广播后前往车站总勤务室,如果无法找到,请向车站工作人员寻求帮助。重复一遍……”

在差不多的时候,一条这样的寻人启事在车站广播响起。这就是我的寻人策略——既然我自己没法找到,那就发动车站来帮忙寻找。我估算好“卯未”可能来到的时间,选准时机来到总勤务室,请求播发这段寻人启事。“卯未”的自由时间只有三个小时,来回打个对折,向我讲述故事再打个对折,再扣去路上必然的时间花费,她可能出站下车的时间已经被压缩在相当小的一个范围内了。约莫二十分钟的可能时间,间隔四五分钟的广播频率,加起来也只要播报四五遍,完全是正常的播发范围。而且,我也有“头戴蓝发夹,相貌与我相似,身穿统一的国中黑色校服”这些可以用来描述她的语句。只需一些活灵活现的表现力,便能让总勤务室的人相信我的言辞。

不多时,一个女孩就在身穿车站制服的工作人员引领下来到了车站总勤务室。我是坐在客席上的唯一一人,她见到我,立刻便飞扑上来。

“姐姐!”

当然,我和她靠得最近,自能看清,她在抱上我的同时,清楚地向我眨眼打着信号。

“真是辛苦你了,多亏了好心人带你找到这里。”还好,从电话里我能确信,她的话音并没有太多会津口音。我也尽量将语言的发音做得标准,以免让车站的人心下生疑。

在向车站方面告罪,并向为此出力的工作人员表达了我们的谢意之后,我带着她离开了车站。来到附近的一间咖啡厅里,向她揭露了这样一个权宜之计的始末后,我也向她抒发了我的感慨:“虽说我在条件缺乏的景况下想出了让你找到我的办法,但你一进门便能这么快地见机而作,倒是真辛苦你了呢。”

“当然啦,我挂断电话之后就在想,我还有很多细节没有和贺茂姐姐说,很担心到时候姐姐找不到我,但我又没法再给姐姐打电话,一路上我还很担心这件事。但我一听到广播,就知道这是贺茂姐姐找我的办法,我的担心一下就都不见了。至于见面时候的事情嘛……我也从‘铃’姐姐那里看了这么多推理小说了,跟着车站的姐姐过来的路上,就早打定了这样做的主意啦。要是我迟疑了,反而车站的人会怀疑吧?”

“真有你的。看来你已经靠着‘铃’小姐借给你的推理小说,自己锻炼出了不错的思维能力呢。那么,你又有什么事情想找我商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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