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帮你提到家里去吗？”仓木让月那两袋东西着实有相当的分量。不知她还要走多久，我还是尽可能地希望能够帮到她一些。虽然我提出了“赠品是超出保质期的食品”的提醒，但仓木让月并未听从我的建议丢掉那些已有食用危险的食物，而是硬起表情站起身，仍然将那一袋危险的附属品提起来。这分明是要结束对话的意思，我也只好站起身提出上面的建议。
“不用了，谢谢你的指点，我有我的生存之道，尽管艰难却也要走下去。”
“时间不早了吧，现在几点了呢？”我看了看天色，已然是一片橙红。虽然占卜学家自然能从天色中读出比较精确的时间，但我的用意显然不在这里。顺口一问之下，仓木让月的警戒心终究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我的意思——她又将右手的购物袋放在长椅上，拿出手机看了看，刚准备说“五点半”的时候，似乎陡然发现了不对。
“你是打算趁机观察我的手机型号，然后去查购买记录吗？”
“全市有许许多多手机店，你的手机又不是什么特卖型号，查询购买记录又是只有警察才能有的权利，我显然是无法从这条路来调查你的。”
“那你想知道什么？”
“请你告诉我，你的直播平台在哪里？”
“你要去我的直播节目留证，然后给那些同学看吗？”
“并不会。我说过，直到弄清楚‘你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之前，我不会贸然打破目前的默契。”
“说得还真是漂亮呢，姐姐。”尽管我尽可能地将话说得尽可能含蓄，但这句话却像是触到了仓木让月的逆鳞一般。她站在我几步远的地方，话音中满满地透出嫉妒，背着阳光的身影使她看上去就像是背上都要散发出怨气一样。“姐姐既然这么有本事，何不自己找到我的直播间呢？我也有一句漂亮话想说呢，自己种下的粮食吃起来才香，不是吗？”
随着她的快步离去，我再次恢复到一个人的状态。不过我倒是很纳闷，她的直播间又不是什么不传之秘，我也没说要把她的秘密公之于众，为何就忽然触怒了她呢？不过，她生气归生气，我终究还是要看一次她的直播节目来确定她到底有何苦衷。但这么一想来，又有谁知道她的直播地址呢？她做的是见不得光的地下直播，这种直播平台绝不会明目张胆地宣传，就算是最近那些找我诉说烦恼的邻居们，他们之中除了桃濑家，其他也并非就是指向仓木让月……
“嘉茂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有栖川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我家，脸上的表情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悔恨。“嘉茂小姐，我照您说的，暗地里杀了个回马枪，果然揪住我儿子在偷偷上网。我拍到了他看的画面，居然是个不堪入目的直播，画面上的女孩子搔首弄姿，我听到她自称‘柚月酱’，简直看了就来气！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怎么就接触到了这种东西！嘉茂小姐，能不能教我们怎么办啊？”
“嘉茂小姐，你说的是对的，我真是后悔给他买了那台智能手机。”在路上又一次碰到黑木先生后，他不住地摇着头，为他当时的决定而后悔。“买了那台手机后，彻也这小子几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了。有一天我在很晚的时候上楼睡觉，路过他的房间时听到他的房间里传出说话声。打开门一看，他躲在被子里已经睡着了，手机却还透着光。我一看，手机上竟然是个女孩子在卖弄风骚，好像是叫什么‘柚月酱’。我气得当下就把他手机没收了，从此没再让他碰。嘉茂小姐，你说我咋就没听你劝呢……”
孰料想，在不同的时候，其他几个我曾经为他们提供过建议的邻里或相识，却也将他们子女的问题矛盾集中到了仓木让月，也就是“柚月酱”的身上。看来，这小丫头的影响力已经不小，隐隐然不同年岁的人都有所辐射。无论是躲着父母偷玩电脑的有栖川，强烈要求一台智能手机的黑木，还是背着家里收藏海报的桃濑，都慑服于仓木的某种吸引力。有栖川和黑木是男生，屈于色相和冲动也还罢了，身为女生的桃濑为何也甘愿为她冒风险保守秘密呢？所以，我在打定了“前往她的直播间一探究竟”的主意之后，便向这些家庭的人询问，“柚月酱”的直播间在哪里？
“那种地方，嘉茂小姐你去有什么好的？你还是为我们出主意就好，其他事情我们来做。”看似热情，也看似保护的有栖川先生显然也不愿让我接触我也不该接触的东西，到底还是不愿向我透露。
“‘柚月酱’的直播间？我扣了彻也的手机，就把他手机上的可疑程序全卸了，记录也全删了，你让我现在找，我也找不到咧，真是不好意思啊，嘉茂小姐。”黑木家这大人独断专行的意思一直就没改掉，而且毁坏现场的本事也是一流。我不是技术精英，没法从手机上追索各种应用的安装痕迹，他毕竟还要将手机还给儿子，没收只是一时之计，他采用这种割韭菜的方法来杜绝儿子接触不良信息，着实令我为之摇头。
“姐姐，你是问仓木让月的直播间吗？……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她在直播。”我将这个问题向桃濑绿子问起时，她却给了我同样失望的回答。不过想来也是，仓木让月给她手机，让她拍摄家里的画面，目的就是为了在直播间里播放。桃濑绿子没有手机，这样一来，只要给她手机的日子，仓木让月不进行直播，那么桃濑绿子就永远没有可能找到正在直播中的仓木。这也是仓木自己的初衷：给出手机是为了收集直播需要的伪装画面，给出手机的人都是没有手机的同学，这样，只要手机给出时不直播，自己的移花接木便很难暴露。也正因为如此，我现在追索直播间也变得相当困难。
不在台面上的正规直播平台，不对外宣传，周围人没有线索，唯一能搜到的只有“柚月酱”这个昵称，还多是她用自己的下作自拍换取经济收入的内容。但这并不能阻止我的所有思路。
试想一下，仓木让月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女生，并不是什么冷门到只限VIP用户的平台的招牌艳星，她既然要用这种手段谋求一笔收入，那么她选择的平台势必不能冷门到她的受众间都无法传播。就算是提供这种地下直播的平台，也是有所谓的“热门选择”和“主流平台”的，在一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讨论串中，便有这种关于“好去处”的指点与排列。我记下其中若干主流的选择，然后回忆起若干细节：
仓木让月在与我分开前，曾经因为我的一句套话而放松了警惕，让我观察到了她的手机型号。那是一个很常见的机型，无非是磨损程度比较严重。从网上找到性能参数表，加上随处可见的手机店里询问店员，我能确定它以下的一些基础特征：这款手机的强项是高像素的摄像头、优秀的处理器性能和内存空间，可以确定它便是仓木让月特意选来直播的。这款机型在网上的折旧价格可以找到，通过折旧率可以推知，对于某个具体的磨损程度，需要多久的使用才会达到。
为什么需要推断这个信息？自然是由于那些见不得光的直播平台的隐秘性所导致。由于它们从事的是非法活动，因此也需要规避监管力量。为了阻挠监管，它们对注册也有限制，一个最常见的方式便是限时注册制度。从这个手机使用的磨损程度来看，可以估算它用了八个月左右。在八个月前开放注册的直播平台有哪些呢？我们可以排除掉一些错误答案了。
然后是仓木让月自己，通过有栖川和黑木的发言可以得知，仓木的直播在上学时间的晚上和周末都有进行。这样一想，便可以确认她的直播频率非常频繁。在霞浦地区，由于发展落后，网络服务也不如大城市那般发达，仅有几个老牌、实力强劲的运营商进驻，并且无线网络的质量也不是很好。这样一想，有哪些直播平台是比较支持这个老牌运营商的线路呢？势必不能有太花哨的画面效果占用网速，不能有太多的交互，这样便又去掉了若干错误答案。
最后是判断目的。仓木让月花费大量时间在直播上，她还没到渴求生理获得感的年纪，最终目的自然是为了从中获取经济利益。直播时，观众的送礼等行为会为主播带来实打实的经济利益，那么她便还需要一个账号来提取这些利益。这种事情，她家里会允许吗？从我之前的观察来看，她似乎在家中具有相当的发言力，那么，家里也很有可能有一个实际是为她提现的账户存在。这个账户可能仅仅停留在银行账面，没有以储蓄卡的方式留在家里——否则，在购买东西时，带上那张属于她的银行卡，显然要比现金方便。
这样一看，答案便呼之欲出了。金主较多、容易吸引奇特嗜好、直播频繁、八个月前是开放注册期、支持霞浦这里的网络的地下直播平台，数来数去也就两家最有可能罢了。而且，这种平台也会留有若干直播录像以供节目未开播时的消遣。分别搜一搜平台里的“柚月酱”，看一看留下的直播录像，我很快便确定了，仓木让月到底在哪里直播。查看她的直播，我本欲是观看她的直播动作与发言，查考她到底是有何用意……
然而这天晚上，仓木让月并没有出现。
然后，不仅是这天，连着好几天都没有。连醉翁之意不在直播的我都有些坐不住了，看着直播间里刷过的弹幕，纷纷都是“是不是被曝光了”“可恶的举报狗”一类的声讨。我又向桃濑绿子问了问，这段时间仓木让月有没有借手机给她们班上的哪个人，得到的答案更让我吃了一惊：
“仓木，仓木她这几天就根本没来上学……”
我没想到这个家伙的性情竟是如此的刚烈。现在我要去哪里找她呢？自然还是那个小区，这傻丫头自然是吃了过期食品闹出了毛病，又因为不想给家里再添上经济帐，只好选择在家里静养。我匆匆带着一位熟识的医生来到那个小区，搬了两把折凳，便坐在了小区附近的药店前。很显然，这丫头知道袋子里都是过期食品后，将那些危险统统留给了自己。凭这份献身精神，便足以让我为她驱策。终于，我们看到一位相貌和仓木让月有些相像，身材却矮小了一圈的女孩出现在药店门口张头探脑时，立马起身将她抓住。
“仓木让月现在在生病，你是来为她买药的，对吗？”
“不是，只是来买消食片……”
“这个傻丫头，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想着只要把食物排泄掉就好。”我和一旁的医生都长叹了一声。“我是仓木让月一位同班同学的姐姐，听说了她生病，前来帮她看看。不用担心，我们不收你们的诊费。请带我去你们家吧。”
“姐姐说，不能带生人回家……”
“这时候了还在意生不生人？你的家是在这小区的10栋，没错吧？至于哪一楼哪一户，你们家的人肯定现在都在照料你生病的姐姐，只会开一个房间灯，加上你还没到独立坐电梯的年纪，只能是徒步下来，因此不会超过五层。五层里只亮一个房间灯的只有三楼的最东边，我说的没错吧？”
“是，是的……”
“那你可以相信我们了吧？就算没有你，我们自己也要走上去了。”
“那……好吧，我带你们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