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姓仓木的人家吗?”

到了我排查出的,仓木让月可能的居住地附近,我便四处向人询问,是否有这样一个住家。这里虽然是住宅区,但并非独立住宅,每家每户的门牌并没有挂在外面,也难以从门牌上检索每位在住者的姓氏。于是,本不善与人交流的我不得不沿街挨家挨户地询问。

“仓木家?我们这里有好多个仓木家咧,你可算问对人了,要是问别人,可没法分清仓木家与仓木家之间有什么区别。不过我也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可能记得不太清楚了……”除了“不知道”,往往还有这样一种听得比较多的回答。这种回答往往来自街边杂货店主,他们靠着附近的人们多来购物的优势,向来掌握着本区域最丰富的情报。因而,打听情报的人便也将他们当做了首要选择。嗅到商机的他们自然也不会白白放过这增加进项的机会,在打出默认“情报屋”招牌的同时,他们也在给出各种各样“并不免费”的暗示。例如,不少住宅小区的出租户会将招租信息和房门钥匙放在便利店,而便利店店主在带人看房的同时,也会借着某种名义收一笔辛苦费。现在我一路问过去的这些店里,他们一方面说出上面那番话,一方面眼睛又不住地往店里扫一扫,“买了东西才能告诉你”的暗示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其实,这里到底有多少仓木家,哪个仓木家是我要找的仓木家,他们一概都不清楚。一旦我在那里买了东西,换来他们胡诌的情报而又错了的话,他们换上的又是一套托辞,例如“真的年纪大了记不清了”,“这里本来有仓木家后来搬走了”等等。既然便利店店主并没有真正情报屋的那种信誉,所以我还是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信便利店主在情报上的许诺。

我所划定的,可能是仓木家住址的地区有很大一块,之前也说过,这里不是独立住宅,也不是小区,仅仅是兴建起来的居民楼被加以利用了而已。虽说彼此间的邻里关系因为共用一片娱乐空间而比独立住宅和小区都要密切,但要在这里寻找一个姓氏,同样是非常困难的。

“请问,您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姓仓木的人家吗?”我又一次试着向路过,同时又像是有闲工夫的人询问。适合询问的人,一者是下班模样的上班族,二者是孩童,三者则是与世无争的老年人。他们在这些时候都不甚具有机心,单凭“确认这里有一户姓仓木的人家”这点情报,外人也不会认为我能凭此调查出什么,因而获得回答的成功率还是挺高的。

“姐姐你问这个干什么啊?”忽然,我在问一个问题的时候,就被一个女孩给反问了。我按照上面的原则选择发问对象,原本没太作被刁难的准备。但这一反问却也让我警觉起来:本来不该引起警觉的问题引起了警觉,这说明,女孩本人或许就有些对这个问题的敏感呢。

“我有一位妹妹,她有一位姓仓木的同班同学住在这里,我是来寻访她的。”

“寻访?是要做什么啊?”

“我在她的手机上看到一张照片,她说这是仓木同学,所以我想找一找她。”

“哦,那不打扰姐姐你了,我先走了。”她的手上还提着若干装满的购物袋,外露出来的,可以看见充满有色液体的饮料瓶和即食食品的包装袋。

“真的就这么走了吗?”我已经换上一副眼神盯住了她。“可别告诉我,你对仓木这个姓氏一无所知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些有的没的?”

“我只是好奇不行吗?”

“还真不行。若是与此事真的毫无瓜葛的你双手提着沉重的包装袋,你会直接回答我不知道然后离开,而不是现在这样强撑着,以至于双肩都在发抖地跟我对话。”

“那我可真走了。”

“你走又有什么用呢?你无论走到哪里,终究都要回到你的家中,这许多食品,总归不是你一人的零食,而是很多人的用度吧?但凡你回到家,我终归会知道,仓木到底住在哪里。所以,那里有长椅,我倒是提议,不妨在那里坐下来慢慢谈一谈,看看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仓木的底细。”

事实就是这样。无论她在这一带绕多少弯路,只要我的视线盯着她,她手上有这两袋重要的食物,她便始终脱不开身。并且因为食物的重量,她也没法快跑甩脱我。即便她在熟识的人家中藏身,然后换另一个出口离开,那也躲不开我对楼栋的监视。作为即将成年的高中女生,我终究能比这个女孩拥有更充足的行动精力和时间。在脱身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情况下,她也只好坐上了这张长椅。

“为什么不让你的爸爸或者家里其他健壮的男生来买吃的呢?一次性买这么多食物,终归是给一家人一起吃的吧?”

“……本来只打算买一袋,可今天老板额外送了我许多。”

“他平时不这样吧?”

“从来没有。”

像这样,我试着先用其他话题,打算慢慢松懈下她的戒备。然而,她的警戒心远比我想象的要高,每当我试着探问“你认识仓木家的人吗”这样的问题时,她立刻对我怒目而视,始终没有被其他话题所懈怠。然而,过高的警戒心本身也是一种情报,她与仓木家有极深瓜葛的事实早已坐实。

“对了,你的左手是不是受过什么伤?我看你两只手提的东西,右手一袋明显比左手重很多。”

“只是买了右手一袋的东西,赠品全放在左手这里罢了。”她为了证明她左手的健全,用劲挥舞了一阵,表明这只手的关节相当灵便。

“哦,这我可真看走了眼了。那么,你的右手想必是更加有力。”

“你又问这个干什么?”

“你读过太田紫织小姐所著的那本关于骨学家的推理小说吗?故事里的侦探是位骨学家,能够从骨相中读出各种常人难以解读的信息。我与那位小姐的角色相近,做的研究却没那么可怖。我看的是人的面相和手相,一样能读出不少东西来呢。”

“那你说你读出了什么?”

“一碗汤是咸是淡,一尝都能清楚;但一尝之下说出汤里放了多少盐才会有这种咸淡,普通人很难办到。观察面相与手相也是一样,例如你长着一张圆脸,肤色红润、气色饱满,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实;但我作为专攻相面的人,能够从这张面孔下读出,你三餐的菜色以素食居多,肉类只吃猪肉和鱼肉,蔬菜的种类除了时蔬外,吃得多的是茄子与西红柿。”

显然,我每说一句,眼前这女孩的脸色便白了一分,这自然是证明我回答的命中率。说回来,这倒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不同的肉制品的特征体现在耳根到腮部,那里的血色差异表明该人食肉的不同;至于蔬菜,鉴定的方法有眼睛是否有神、鼻翼翕动的幅度、嘴唇颤动的频率等等,这样一些细部特征决定了此人平日饮食的结构,然后根据常见蔬菜的组合模拟出这个营养结构,再排除一些不可能的答案,最后得出的便是结果。这个女孩的手提袋里多是方便食品,说明她家中做饭做菜的频率相应也较低,购买的菜式自也不可能太过稀罕,这便为我寻找正确答案提供了有益的范围缩减。

“你……你是占卜师吗?”

“是的。刚才算是给你免费看了一次相吧。”

“这……”

“没关系,你是在担忧,你心里想着的事情已经被我知道了吗?不会的,占卜师又不会读心术,他们只会根据实际情况加上合理推测说出结论。举个例子的话……对了,刚才说了面相,接下来再说说手相吧。比起面相,手相能读出来的东西更加多呢。要不要试一试?”

“怎……怎么试?”

“你看看我的手,你能看出些什么?”

“你的手……很漂亮……”她望着我递出去的左手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这样一句。

“那我可要说说你的手了。你的右手说明,你已经进入国中,有一部智能手机,热爱自拍,经常抄作业,整个给我的印象,似乎是个热爱生活胜于功课的女孩子呢。”

女孩的年纪无非是小学或者国中,这两个学龄的分水岭是铅笔的运用量,小学以六角形的铅笔为主,国中则过渡到圆形的签字笔或圆珠笔。六角型或圆形的笔杆压迫右手中指一翼,形成的痕迹也是不一样的,通过观察便能得知。而食指的指纹明显程度则表明她对周边物品的运用能力:如果是指纹中心偏上区域的磨损厉害,说明常用电脑的鼠标键盘;如果是靠指尖一截的磨损厉害,那么常用的是智能手机。她的右手在下意识动作时做出了明显的半握拳状态,手指甲以大拇指和食指最为磨损,这个状态是常握着手机与自拍杆的证据。至于常抄作业,则是因为手指上并未出现“思考中用笔”的特有痕迹:小指侧的掌末端没有发白或沾上笔迹,中指也没有脱皮或起茧。当然,皮肤肤质、指甲上的半月板等等还能提供更多信息,不过这些也足以震慑眼前的这个女孩了。

“所以,知道我为什么建议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吗?”

“为什么?”

“你一旦离开,你的步态,也就是你走路的特征还会告诉我更多。你的身高体重、你的用力习惯、你的身体发育,甚至……你的一些不愿透露的经历。”我在她的掌心写下了两个字,这也都是常用字,心中有鬼的她自然也明白。

“姐姐,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你若是没有被我问及,我或许不会知道,但你既然被我撞中,那也不用再猜了。年不过十四的直播地下偶像,仓木让月小姐。”

“你是发觉了我对同学做的那些事情,打算让我收手不干的吧?很遗憾,我既没有对她们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并且我也无法回头了。所以,尽管姐姐你很厉害,但我无法听从你的劝告。”

“你这可就想错了,我并不打算硬要你放弃这条道路。你让你自己以某种见不得光的形式出现在网络上,相信你也不是那种生来便扭曲了观念的人。我在劝你改变之前,一定要先知道,你为何会做出今天的选择。”基于之前一些故事的教训,我在打破当前的平衡之前,一定会想清楚,究竟自己是否拥有在打破平衡之后还能“收拾局面”,构筑起新的平衡的力量。倘若一时间无法拥有这样的力量,我将更多地去理解一些不为人理解的现有平衡。

“这你可就读不出来了吧,姐姐。很遗憾,这是我自己的痛苦。我已经听到过很多人说,‘我愿意分担你的痛苦,帮你走出这样的困境,所以请把你的困难告诉我吧!’这样的话我也听得腻味了,而且现在这道路着实也还不错,那我就这么走下去也无妨。你要对我说的,和这些话怕是也差不到哪里去。”

“你的警戒心非常强,这是你走上这条道路后不得不培养出来的,这我很认可。但是,就算你有在我之上的警戒心,但你的观察力终究还是在我之下。让月,我不会说那些看似漂亮,实际是让你受伤的话。我要说的只是,回去后尽量快些把买来的东西都吃掉,至于赠品,请一律不要吃。”

“为什么?”显然,我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以至于她的警戒心甚至转为了好奇。

“吝啬的老板破天荒地放血,除了食物到了保质期不得不清仓之外,还有别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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