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木让月躺在床上，过期食物给她身体带来的损害似乎超出常人的预期。一般来讲，食物就算过了保质期，只要时间未久，身体自也承受得住。可仓木让月一是摄入了过多的过期食物，二是这些食物都是速食食品，没有经过高温，这一来二去，便将自己给折腾成了现在这幅缠

绵病榻的模样。也得亏我从桃濑绿子那里打探到她几天没到学校的情报，知道兹事体大，我一个外行未必处理得了，才带了一位熟识的医生过来，不过她来的倒也真值得。

仓木让月的视线似乎有些模糊，连我们这两个生面孔都未能分辨。医生为她做了番第一时间护理，我们又把她背到临近的医院里接受了正式的治疗。待到她的视线恢复，定睛一看，她便会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熟悉的床，但身边坐着的却并不是熟悉的人。

“你……是谁……哦，是几天前那个姐姐……？”

“从鬼门关上回来了呢，恭喜恭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发现了我的存在，身体立刻变得局促起来。但她一动身体，立刻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不熟悉感——一套新的睡衣正穿在她的身上，原本身上几天来的发汗造成的肮脏也清洗干净，显然是自己在实在撑不住之后的昏迷中被人善意地照料过了。她今年也才十三四岁，自己的两个妹妹显然年龄更小，并不具备这样做的能力。看来，肯定是这个之前曾提醒过自己的姐姐帮了自己这一次。

“你这样施恩于我，有什么盘算？”

“的确，你的自尊心很高，容不得自己无功不受禄地接受别人太多的好意。不过，你在问我之前，应该先盘算盘算自己亏欠了我多少人情吧？床头的药，你肯定不会让你的妹妹出门买这种高价品；这么宽敞的新睡衣自然也不是你家的东西；你昏迷时的护理，你的妹妹们自然还没有这个能力；最重要的，把你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人，却不是你和你的妹妹能够找到的。”

“这样啊，那我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感谢你的。在我家这么久，你想知道的东西应该也都从我妹妹那里全问出来了吧。那就好说了，我既然拿不出什么东西报答你，你想要我补报，我随时可以把性命还给你。”

“那你的两个妹妹怎么办？”

“你不像是会袖手不管的人。”

“你才恢复意识，嘴皮子就已经这么尖锐了，也不知道我的妹妹在班上受了你多少欺侮。你想的倒也不差，我想知道的东西大抵已经从你妹妹那里知道……算了，她们回答的还不如我在这个房间里看到的信息多。好在你终究是醒了，我还有些没看明白的事情，终究得找你问个清楚。”

“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那当然，米兰达警告的法律精神是非常值得遵守的。但我不是法庭，不会将你的话语作为呈堂证供，所以我会将米兰达警告的第二句改成‘如果你开口，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可能作为我推想的佐证’。”

米兰达警告终究不是她这个年龄层的孩子能普遍接触的名词。倘若她真正知道这个故事，以她的言辞便给，她定然会搬出警告的第三、第四句，要求请一位律师来耍贫。由此看来，她对这个有名宣言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动画里常见的一二句。我得以在对话中逐步向她确认我在仓木家所观察到的一切。

“从电表上看，这里是安置户。”

“你怎么看出来的？”

“正常来说，电表要么装在入户附近，要么整栋楼集中装在一个位置，但这里的电表却是放在外接电箱，从那里拉线引入各家各户。这显然是仓促兴建起来的安置楼的特征。安置楼很容易便能取得入住权，并且也是质量没什么保障的房产。这应该是原本抚养你们的一位亲人，把你们扔在了这里吧。……哦，你打算在这里保持沉默，那么我就说说我自己的观察吧。虽然你们的家境可以说非常艰难，但自身的几套衣物终究是要备齐的。你们的衣柜里一件大人的衣装都没有，要说你们有大人抚养，我还真是难以相信。”

“姐姐这不是都看出来了，还需要这样向我确认吗？”

“可是，你的警戒心和自尊心虽然强，但好奇心也不输于这两股思绪吧？就像我在之前和你见面时说到面相和手相，成功把你吸引住一样，现在我说到我的所见所想，你不也是集中精力地在认真听吗？你昏迷了十几个小时，把你背去医院又背回来的路上，我好歹也知道了你的体重。这个年纪配上这个身高体重，我觉得你的发育着实是被拖延了。”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但你的妹妹却不这么想吧？你这十几个小时是睡够了，我可真没怎么合眼。你的妹妹们还要睡觉、吃早餐和上学，但我好心好意从自己家里带来食材，给她们煮了一餐之后，她们却挑剔说‘没有姐姐做的饭好吃’，这我只能认为，你就算自己挨饿受累，却着实没让你的两个妹妹吃亏呢。得亏现在她们已经上学了，否则你怕是要喊她们过来，让她们不要再向我说任何话了。”

“等你走后，再讲不迟。”

“那么，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走？”

“现在。”

“那你起得了身为你的妹妹准备晚餐吗？”

“……这个意思是，你还要待在这里？”

“那当然。之前你在便利店里买的都是方便食品，那你在家里的烹调顶多也就是烧烧水蒸蒸煮煮吧。这样的饭菜，你的妹妹都觉得超过了我开火做出来的早点，我当然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让她们看到你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将手里的两张包装纸扬了扬，这是早过了保质期的两块面包，在这实证面前，她也早无从找寻托辞。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说过，我想了解你为何做出那些不为世人所齿的举动。”

“那不是很明白了吗？我需要钱，照料我的家。”

“不，这种出卖身体的方法并不是照料家庭需要金钱这个原因所能导致的结果。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为你换上睡衣的时候，也看到了你的身体。你裤带在腰部勒出的痕迹不寻常的高。腰部正常的位置有高于你年龄的褶皱，肩膀一边有较深的勒痕，脚趾骨异常收拢。这个装束显然是长期穿着我们传统和服的痕迹，你的家境并不允许你长期保持这样奢靡而无用的穿着，所以，你在某个和风旅馆或餐馆做着兼职。这种特殊穿着，迎合特殊癖好人群的服务设施是高收费、高报酬，你用这份工作换取你的家庭开销，足以支应。不过，你却要用更加特殊的穿着，迎合更加特殊癖好的人群，这种收入却不如你的正规工作稳定。支出的稳定需要稳定的收入，这种不稳定的收入只有当做额外的生活改善，又或是当储蓄，或者说要攒钱办什么大事。所以，我可不认为你带着两个妹妹独自生活到现在，靠的都只是你八个月前才开始的秘密工作吗？”

“那你说，我和我的妹妹这样生活了多久？”

“回答这个问题也不难，每家每户都得有烹饪台和存放餐具的地方，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地方更加能判断一户人家的生存状况了。这里有三口人，只有三个瓷碗上面非常光滑。但我还在碗橱里找到了更多个同样款式的瓷碗，它们显然是同一批买来。如果当时没有更多的人，你们的家境为何要买第四个不必要的瓷碗？而这个瓷碗现在的边缘已经因为残油而发黑，显然已经是三年以上的用品了。在三年或更久之前，只读二三年级的你显然没法为幼儿园的妹妹提供保护。因此我断言，你们开始这样的生活，也是在三年前。”

我的话已经使仓木让月重新陷入不语。这两个证明，已经让她无法用其他理由回避我的问题。在重新向她问出“你为何要做出那种不齿的举动”后，她只能用米兰达警告赋予他的权利为自己寻找一片暂时的避风港。

“如果我说，我已经有一个答案，你相信吗？”

“为什么不相信呢？姐姐你的思维，我觉得没有你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这你可抬举我了。例如，我不知道，你找的到底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父亲。”

我的理由自然是她收集钱财的痕迹。比如说，她必须有一个由她自己控制的账号以接收来自地下直播的收入。之前也推测过，这个账号不能以储蓄卡等方式体现，那么便只有存折了。我在为她清理周身时，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个存折。而看过里面的流水记录和存款总额后，我确信的便是她所图非小，远超过买若干套衣服的需要。仓木让月也不是傻子，她显然也立刻从我目光所落的方向反应过来我是通过存折知道她的打算的。她立刻反手到枕头底下一摸，发现枕头下面依然埋着她最为重要的资本，她的心底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我似乎把机票钱已经存得只能是机票钱了吧？”

“并不是。比机票钱还要像一笔大钱的是船票钱。我原本以为，你的打算是乘船。”

唐土——若不是我看过她的存折，我也着实不知，她的目的竟会与这个隔海相望的国度相关。在唐土，也有一些我们的大型银行在那里设有分支网点，存折也可以在那里取到现金。不过，存折在唐土与我们的国度，在表示上却也有细微的不同：以仓木让月开户的这家银行来打个具体的比方：在我们的国度，余额显示只有表示存储和支取的正负号靠左对齐，余额靠右对齐，小数点保持在一个竖排上；而在唐土，则是余额的全部文本均向左对齐。仓木让月的这本存折，每月由地下直播平台汇入其账户的收入在三年来已经形成了不短的流水，这些流水的余额，从其文本对齐方式可以看出，都是在我们国度的网点留下的；但这本存折的前几笔，文本对齐方式却是唐土的方式。

“对未成年人来说，前往唐土，乘船的检查要比乘飞机要轻便许多。但我并未想到，你会选择更为快速的方式。”

“现在被你发现了我的秘密，我该说些什么呢？如果你要为你之前的付出索取回报的话，存折里的钱大可以抵过你的出价，无非我多做一个月的水生意；但若是你要向我的妹妹泄露什么，我宁愿不要你的那些施舍。”

“着实是自尊心强到了一定地步才会说出的话呢。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我套取信息，就连每一句话都说得这样谨慎。我之前也说过，如果没有打破平衡后为之善后的能力，我不会贸然去打破现有的某个平衡。你目前的所作所为是一种平衡不假，那么我想知道的，一是刚才那个问题，二是，你找到你的父母之后，又能干些什么？换句话说，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同样是在为打破当前的平衡积蓄力量。然而，你所积蓄的力量，能够为当前的平衡善后吗？”

“为什么不能？我的妹妹们也要长大，她们也要走过我这样的道路，等她们成人了，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就可以彻底摆脱了吗？”

“可是，连你自己成人都还有五六年的时间，如果你将这种生活方式再延续五六年，让这些生活习惯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那么，就算你找到你的亲人，也恐怕再难以融入到之前的家族生活了。孤狼离群，纵然找回了族群，也不会再融入。换作我们也是一样。”

“那么，换作是姐姐，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利用这个上午让自己的身体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下午，我可以带你去民政科，在那里寻找你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