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一点啊喂！”
何夕掐了我一把，好像是一只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猎物的猫，以至于我能感觉到自己僵硬颤抖着的笑容有些泛绿。
“也不用当面见别人的吧其实……啊疼疼疼疼疼——”
“前辈……”
“我我我知道了啊！”
吞吞吐吐地答应着，脚步却仍有些磨磨蹭蹭。居然要亲手上交自己的画……虽然绝大多数都是何夕的功劳，但还是好羞耻啊喂……
“会长的话，现在就在那里哦——看到了吗？就是最里面的那个书架右边的门。”
“哦，哦哦……谢谢……”
不过说起来……文学部还真是大呢，因为是安排在图书馆里的缘故么。
不光是摆满了书架的一楼二楼，连图书馆的地下室都成了文学部活动的区域，一中本来就是个自由开放的地方，会把图书馆交给文学社自由打理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相对的一旦踏入了这里，就相当于是进入了文学部的地盘呢……就算是像我这种没有参加任何社团的无业游民，在这里也总会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述的威压的吧。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空旷得有些寂寞。
就在这扇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木质大门面前，就觉得有种马上就要面对大boss的感觉。
“那个……叶凝在么？”
“……呀！来、来了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听到了门里框框当当杂乱无章的响声传了出来。
像到亲戚家串门一样……是对方紧张过头反而造成了了这种感觉么。
我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木门吱呀地打开一条小缝，带着全框眼镜，看上去很是文静的黑发女孩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前辈？”
“啊，额，就是上次你拜托的吉祥物还有……那个……拖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
何夕微微眯起了眼，舒心地吁了口气。
什么啊你，说好的高冷喵形象呢！
“唔唔……请稍等一下——要不先进来坐坐吧？我去泡茶……”
“诶，不用了吧我们一会就——啊疼疼疼！”
“嗯？”
“没、没有啊，什么也没发生啊哈哈哈～”
我尴尬地陪着笑，僵硬回首用略带不满的目光瞥了何夕一眼，而对方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牵着我的衣袖，一脸令人恐惧的平静。
好可怕啊这个人……
被何夕半推搡着进了会长室，在一张桃木的茶桌旁安排坐下，叶凝会长慌慌张张地跑去了一遍的隔间，好像可以避开我俩似的，于是这空荡荡的中华风味十足的房间内又只剩下我和何夕两个人。
“所以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啊……这不是给叶凝添麻烦么？”
我趁机偷偷地问她，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满，但没敢完全显现出来。
何夕用可悲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你就当是抱歉的赔礼好了，放心，她不会觉得麻烦的……不如说是应该高兴才对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就成了红着脸鼓着嘴的轻声细语，而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的她，却又被那股天生的小傲气驱使着把头扭去了一边，刻意地避开我的目光。
搞什么幺蛾子呢……
“让您久等了，前、前辈。”
过了许久，叶凝才迈着小小的步子从隔间里出来，手中捧着的却不是盛在陶瓷小杯里的茶，而是整整一盘子我完全分不清楚谁是谁的茶具，在我和何夕一脸迷茫地注视下，把那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大盘子小心地摆在桌上，连上一条橡皮管子一直通道桌下的垃圾桶内。
“那个……对不起，因为平时都没有客人来所以就收起来了，所以浪费了一点时间……”
“诶，唔啊啊没有没有，不如说……还真是惊人啊这个……”
我有些尴尬地咧咧嘴，虽然老爹也是很热爱这种东西的人，但从来对茶艺一窍不通的我却连这些看上去很奇特的东西名字都叫不上来，更别说分清他们各自的用途和使用方法什么什么的了。
怎么说呢……不愧是文学部的会长啊……
“唔嗯……吉祥物的设计真是谢谢了，就是还有些事情想和前辈商量一下……”
“嗯？”
我撑着脸颊，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何夕瞪了我一眼。
而叶凝似乎并不介意，只是自顾自地用壶中茶水润洗着茶具。
“不知道前辈……有没有意向加入文学部呢？”
*
如果一条丧家犬被宠物店收养了，会怎么样呢？
大概会很感激这家宠物店的主人吧。
但同时……收留杂种野狗的宠物店主人，也会受到别人的质疑吧。
我讨厌选择题，但世界上最多的却偏偏就是选择题。
*
“【让我考虑一下】算是什么回答呢……前辈……”
何夕没给我好脸色看，虽然我觉得她就从来没给我看过好脸色就是了。
“把问题一直拖下去是毫无意义的哦，别又拖着拖着就忘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有用尴尬的轻咳来缓解尴尬，很显然这是在火上浇油。
气氛好像变得更尴尬了。
“嘛……我……也没参加过社团对吧，对这种东西也不是特别了解，就是——”
“不是这个问题吧前辈。”
一针见血。
某种意义上果然还是个很可怕的人啊……何夕……
然后这个可怕的人用很无奈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一中的社团似乎和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嗯……毕竟是这种半放权式的管理，学生当家作主的话，社团这样的学生集团应该会起到领导式的作用吧，说是校内的诸多势力也不为过呢。”
“哼——这样啊。这么说来，图书馆就算是文学部的城池咯？”
何夕用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之前我还没来得及向她介绍的东西，现在正在慢慢的在她的脑海中构造出全新的世界观。
这是我最佩服何夕的地方，除了是乡下出的高材生以外，她似乎有一种将各个重点，甚至完全不搭界的两个学科的内容直接链接构造，形成出一片完全架空的脑内世界的能力，而这是我完全无法做到，甚至难以想象的。
“然后体育馆的话就是各个运动部的地方，食堂是家政部……诶？美术部呢？”
“美术部的话……应该是在科教大楼的顶上，计算机室，音乐室和物理化学生物的实验室都在那里哦。不过何夕是重点班的学生……目前好像还没怎么接触过这些东西吧。”
“嗯……计算机室和实验室倒是去过，音乐室和美术室没去过。”
“啧啧啧……重点班的孩子啊。”
有种让人想要伸手去摸摸她脑袋的感觉。
不过可能会被抓还是算了。
一种的重点班，难听点说，就像是纳粹集中营一样的生活——教学内容过得巨快无比，完全不给予任何喘息的机会，像何夕这样的学霸还好，如果是能力稍稍逊色些的，恐怕一直到毕业都不会有提升的机会，甚至退格为差生也在情理之中。身为普通班的小渣渣，看着这帮在山尖尖上扭打厮杀的神仙们也只有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份。
“如果是这样的话，前辈现在是处于一个完全中立的老好人位置对吧。”
“咕……虽然这么说也不是不对……”
总觉得无意之间自己就被嘲讽了一套，而且我还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
“……不过也的确是前辈的风格呢。如果这样，现在选择跟着叶凝的话是不是就相当于和其它社团成为敌人了呢……”
何夕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念着，我看着她那一对纤细的眉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紧接着又死死攥紧，仿佛两支军队在脑中短兵相接一般。
“其实也不能说是敌人吧。虽然各个社团之间是呈现出若干势力的样子，但好歹彼此之间也是存在着来往的，一定要说争斗的话，恐怕也只局限在活动区域和大型活动的竞赛之类的东西内了吧，虽然有些社团真的是有些欺人太甚就是了。”
虽然觉得解释也只能让一切变得更糟，我还在试图把何夕的思绪从歪曲小巷的深处扯回来。
“总之……这种事情不是我们现在想管就管的啦，何况决定主题还是我。”
“你在说这种话我真的会咬你的哦前辈……”
“那还真是对不起啊，嘿嘿。”
*
加入文学部。
我……多少也算是个作者，也许加入文学部，对我而言也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吧。
提供环境也好，有交流对象也好，不会受到歧视也好——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很美好的决定呢。
淡蓝色的聚光灯把光的碎片随意地抛洒在舞台之上，映照出一个孤独的影子。
为什么……我会犹豫呢。
是自尊么？
败犬也会有自尊么……
*
“嗯……对了，文学部现在是什么情况？亲近的也好，敌对的也好，前辈了解么？”
“啊，唔嗯……怎么说呢……”
面对她好像小野猫一样仿佛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神，我有些语塞。毕竟在何夕面前，我恐怕连说谎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之前从来没有去过文学部，不过这一次到访，确确实实让我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可能是姑且作为作家的敏感，空旷无人的大图书馆和叶凝的请求，似乎都在试图告诉我什么。
作为叶凝挚友的何夕为什么会不知道的呢……明明这两个人的性格都是缺少友情的体制，能有幸相遇，彼此应该更加珍惜才对吧。
也对，叶凝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把这种事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的。
我这样做会不会是有些对不起她的一番苦心呢。
果然还是打个马虎眼蒙混过关比较好么。
“那个……啊，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去文学部，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吧？”
哇噻这个语气……真他喵的虚假。
“诶？”
小野猫呆愣了一会，定定地忽闪着眼睛看着我，不知是否是错觉，我好像看到了那对星空般美丽的眸子里略过一丝受惊小鹿的微颤。
我四处望了望，瞄见那边体育馆中打完篮球一身大汗的几个正往外走，牙缝里本能地嗤了一声，拽着何夕的衣袖一把把她拉到身前。
天了为什么这种时候会遇见这帮人……
被抓到的话——
“喂、喂喂，有必要那么谨慎么——呜哇！”
“一会要杀要剐随你便，现在听我的。”
八成会被找麻烦的吧。
他喵的完全就垃圾小说情节一样的展开，而且还是那么死板的老套路……只是可惜男主角是条丧家犬，没有办法开启无双模式无限装逼而已。
不过败犬也要做好该做的事啊……
我甩了甩头，杂七杂八的事充斥着头脑，有种手机过热的焦灼感。顾不了思考太多，直接拽着何夕跑去一边，姑且算是没有让他们看到脸，身后传来几声扩音器似的大嗓门。
“哎，听说文学部的，想参加吉祥物大赛诶。”
“文学部？喂喂你个二货说啥呢，文学部现在不就一个小姑娘么，就她？”
何夕扶在我胸口的那只握着拳的小手猛地颤了一下。
“肯定又是要被美术部吊着打了吧！”
“没准我们还能乘机捞到一点图书馆的位置呢。”
“哇老哥你还想参加这种活动啊。”
“那又怎么了！还有那个叫夏然的，老子看他不爽好久了，就一没什么本事的菜鸡，还当什么作家——这次直接把文学部搞崩了，我看他还**不**得起来！”
紧接着便是起哄似的大笑。
我依旧没有回头，尽管我也感觉到了额头一边有根筋在不由自主地乱跳。
谁给他们的权利践踏他人的珍宝——虽然这不是我要管的事。
作为败犬我只知道自己现在很不爽。特别，特别不爽。
作为作家我现在很想弄死他们。
但是作为夏然我选择怂。
因为我的身前还有何夕。并不是我应该怎么怎么做的问题，也不是我想要怎么怎么做的问题，早就习惯揣摩别人心思了，即便只是多想，我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要是贸然出动，也只是会连累何夕而已。
许久，骚乱逐渐散去，剩下的便只是单调的静默。
我松了口气，松开了握着何夕袖口的手，就在刚刚那一会，何夕干净洁白的校服就变得皱巴巴了起来。然而它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像平时一样要去顾及它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略显得有些失神。
“没事吧。”
可能过分突兀的行动，也让她被吓到了吧……
……才怪。好歹也是个作家，我哪有那么迟钝，会像块木头一样忽视那么明显的感情波动。
“文学部……只剩下叶凝一个了？”
如果有根烟，或者是有瓶酒在手上，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抽到肺部痉挛，灌到不省人事。我没有办法直视何夕，我怕她的目光，出于败犬的本能。
“呐……”何夕自己凑了上来，手指有些僵硬地扯着我的衣袖，声线略带着一丝颤动，“呐前辈，前辈你说话啊，肯定是那帮智障胡说的吧，不是真的吧对吧前辈，前辈——”
怎么办呢……不管何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到这所学校的，至少现在，她已经触及到这所所谓重点高中光鲜亮丽的招牌之下，魑魅魍魉百鬼夜行的一面了。
最终还是没能瞒得住啊。
“何夕……”我抓了抓刘海，视野忽得一片混沌模糊，“虽然这样对很多人来说特别不公平，我果然——”
*
一中教学楼上三层，金发的少女微眯着眼俯视着地上小小的风波，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