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自己。
贱人思想，败犬精神，血淋淋的人性，野兽的本格。
借口……
一届败犬，为自己的软弱胡乱编造出的，拙劣的借口……
*
结果……
抬头望着这扇看似陈旧脆弱，却沉重无比的木门，我叹了口气。
不还是到这里来了么。
抑郁的气质混杂着木屑的香味，图书馆的公主一个人静坐在内，微微仰着头。蝉翼般轻薄的阳光宛如绸缎轻轻掩着她的身躯，仿佛沉睡的精灵，在梦中轻吟着神明的乐曲。
这一回，何夕没有再拿我怎么样，只是怯生生地跟在我背后，抿着嫩粉色的唇，像是有话要说，却又难以出口。
我微微垂下眼帘，看着陈旧的地板，浓郁的书本芳香充斥着整个房间，刺激着人心深处，宛如一剂镇魂的麻药，连精神深处都有了恍惚的感觉。
已经……下定决心了——身为败犬，决定了要去做的事。
“叶凝……”
呼唤，鱼刺般在喉口哽住，我咬咬牙，硬生生挤出了口，唇齿之间微微洋溢着些许血的腥咸。
我的决定，在这一刻，将三个人的命运，和这所大图书馆，牢牢地束在了一起。肩膀不知为何有些乏力，连抬头挺胸都让人觉得疲倦，说能够强打精神，那肯定是骗人的……
无论是我，还是叶凝，都自觉地选择了沉默。
“那个——”
打破了沉默的，是何夕。
轻轻咬着下嘴唇，攥着衣角，却倔强地抬着头的少女，璀璨的双眸闪耀着难以磨灭的决心。
“文学部就只剩下叶凝一个人了……是真的么？”
阳光洒落，微垂着眼的少女缓缓侧过脸来，嘴角无声地抽搐了一下。
叶凝的一举一动，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颤动，宛如琴弦一般，流动着悠然迟缓的旋律。
她在迟疑，不安的目光与何夕稍一触碰便受惊一般一开，划过桌上苍白的书页，最终扫入了我的眸子，化作一丝疑惑和不安。
我耸耸肩。
这不是区区夏然可以解决的了的事情，也不是区区夏然可以阻止的了的事情，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就算你的纸坚不可摧，火也会从另一边悄悄攀上你的指尖。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
“我会加入的，文学部。”
打断了何夕的，是我。
败犬的决心，换来的是两名少女略带惊诧的目光。
“夏然……前辈？”
怎么一脸好像我做出这种决定是很出乎意料一样的表情……
我轻叹了口气，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一张小心折叠着的纸，已经有些微微泛白了的印刷字体【入部申请】下，蓝色的圆珠笔墨迹清晰地显示着我的名字。
只要将这份申请上交相关教师，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加入文学部。虽然只有两人的文学部并不能逃脱危机的困境，但好歹比叶凝一个人独扛要宽裕得多，暂时应该可以勉强生存着的吧。
“唔唔唔……前辈加入的话那——！”
第二个转折点，引爆它的人叫做何夕。
丝毫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不知何时我一直插在衣袋里用来记录灵感的自动铅笔就被夺了去，顺手抓过我手中仍握着的入部申请，小野猫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冲到了叶凝面前，轻伏在桌上抄笔就是一阵龙飞凤舞。
“喂、喂，要填的话至少再找一张——”
“也都一样的吧，呐小凝？”
“诶，额额……”
我的入部申请下，添上了何夕花到看不清的签名。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的确是第一次看她签名，但总觉得笔迹有些熟悉——勾连到最后悠然翘起的笔锋，勾出一个卡通的猫头。
相比之下我作为学生呆呆的签名简直就像是幼稚园小孩的涂鸦。
叶凝抬起头来楞楞地看着我，又回头看看何夕。洋洋洒洒的日光伴随着树叶的沙沙作响，零星的亮点带着她的眸子，忽闪环过一团晶莹的闪亮。
“……谢谢。”
*
“作战会议！”
用力拍在了白板上，我抬高了音量试图让两个闷气的妹子打起精神。少有那么正经地干过活了，还没怎么活动肢体就感到了疲惫。
事实证明我的努力是徒劳的。
叶凝怯生生地笑了笑，嘴角依旧有些僵硬，而何夕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自顾自啃着巧克力棒，仿佛是故意的，发出咔哧咔哧的骚动。
这个人表示自己在听都是这个样子的么……
为了缓解场面的尴尬，我清了清嗓子，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用白板笔的尾端敲了下板沿。
“一中的社团组织，和一般的社团完全不同，其根本，是像战国时代一样互相竞争的形式而存在的，如果社团在一段时间内团分处于极端低下的状态，那么这个社团所占有的一切资源，土地，包括成员，都会被其他社团瓜分……文学部现在的团分只有120，勉勉强强维持在死线周围，如果再不加把劲把团分涨上去，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废部了吧。”
这就是，那么弱气的叶凝之所以会奋力拒绝我们入部的理由吧。
虽然很乱来，但对于孤身一人，又不擅长言辞的叶凝来说，这样的选择也算是合情合理。
“提问。”
刚才还一脸不在状态，精神游离在外的何夕忽然举起了手。
“嗯，请讲。”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课堂的感觉……
“团分这个东西，要怎样才能涨上去呢？”
“出人意料的有在好好想问题啊……嗯，方法的话，还是蛮多的。”
我扶了下眼镜。虽然是条败犬，我好歹也是个作家，像叙写世界观之类的……
双手插进口袋，轻吁了口气。就像我一直以来做的那样，黑板上留下了一张看上去颇为怪异的网状图。虽说怪异而显得杂乱，但我所知道的每一个信息都被好好地安排了进去，作为为数不多我还算比较擅长的东西。
“团分的变动……主要是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官方的变动，校内每一次举行的大型活动，像是文艺节运动会之类的，如果获得名次就会给所属社团加上大量团分，反之则会予以扣除，另外每个月的社团视检也会给出对应的团分调整，算事最重要的手段。二是固定变动，每一个星期，各个社团的团分就会消耗十点，虽然对于那些团分很高的社团来说十分不算什么，但对于我们来说……是绝对致命的，至于第三的话——”
“碎镜……”
叶凝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眼中一瞬的不安，下一刻便被她掰向了一边。我眯起了眼，略微停顿，接着叙述。
“嗯，BM，全名是Break the Mirror，也就是碎镜，是三个部分中最暴力的一种。镜子是一个社团灵魂的象征，所以碎镜只发生在社团之间，是约定好了的，任意主题的决斗，只要胜利，直接把对方的团分清零入账都是有可能的。毕竟碎镜的代价是……只要能使互相之间满意的，任何要求……”
何夕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没错，要获得最大的猎物，就必须冒同样巨大的险。
“……提问。”
“请讲。”
“团分极端低下……是指什么时候？”
我望了眼叶凝，她冲我怂了怂肩。
何夕的身体微微看得出有些动摇，但双眼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拼尽了全力要吃了我似的。
“……低于100分超过一个星期就会被判做死亡，而一旦直接被扣到零，连一个星期的缓刑都没有。”
“还有20分……”
大危机。
叶凝一直以来，就是背负着这样的压力支撑着文学部的么。
我揉了揉鼻子，咳嗽一声，抛开情绪，把场面拉回原先的话题。
“——所以现在最优先的目标，随便用什么办法，总之把团分拉到150以上，脱离危险区域。按照叶凝的想法，机会应该就是这次的吉祥物设计比赛吧。”
“诶？啊，嗯嗯。”忽然被点名，叶凝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是在三月二十号举行的小型比赛，排行前三分别会给予50、30、10分的奖励，末三位也会扣去相应的……不过因为有美术部，所以很多社团不大愿意冒风险，这样的话，参加的社团应该不会太多才对。”
“也就是风险和收益的机会都变大了么……唔唔，真的是是在打赌一样。”
何夕扶着下巴，喉咙里发出唿姆唿姆的轻哼，仿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明白了。不过设计吉祥物的话，光是拜托前辈可不行哦。”
“喂喂你这种话很伤人的啊。”
“我说的是实话嘛——对了，我好像认识一个人，画画很上手的那种。”
虽然很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叶凝也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了神明一般，可爱的同时却又略带着一丝辛酸。
“说认识人什么的……到底你这种性格除了我和叶凝以外真的还会有人受的了么？”
对待不熟悉的人永远是冷冰冰的，实际上肚子里却是块呆愣愣的木头，像猫一样忽冷忽热的小性子，况且还是学霸级别的人物，如果真的是陌生人，只怕都会觉得她高冷无比难以接近，对她敬而远之的吧。
“什、什么啊，现在可是信息时代哦！”
说着她很用力地握着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的老款智能手机，几乎是用甩的比到了我的面前，待机状态下黑漆漆的屏幕反射出了我堆满了无奈的脸。
啊……网友啊……
不过倒也不是一件坏事，在现实世界这样不擅长和别人交往的何夕，如果是在网络世界里，可能反而会活得更舒坦一些也说不定。
“大体的已经不准备再修改了，具体的上色和修饰应该可以靠着电脑完成，这样的话就算是我们也勉强能达到普通美术部成员的水平了吧。”
她纤细的手指迅速地在手机屏幕上刷刷刷移动着，小嘴微微张开，似乎可以看见她标志性的小虎牙，如此沉浸的何夕，在学习之外还是第一次见到。
“没想到你这么熟练的啊？我还以为从乡下来的孩子会很不擅长这类的东西呢？”
“诶？啊啊啊啊那个，那个啊，我……其实也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熟悉的啦，虽然也有人教我怎么用，不过刚刚买到的时候还是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搞清楚它的内部构造哦！”
“已、已经拆过一遍了么……”
天才的世界，我们这些凡人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如果说我和何夕之间的差距就仅仅是成绩单上红色数字的高低，那这幅说辞也真是太过善良了。我和何夕，几乎就是处于不同的位面，居于不同的世界，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孤独。那是一种异样的相似，因为与众不同而相互类似，是所谓相同的不同。
人，与败犬，与神明的关系。
“话说回来，文学部的指导老师呢？就算团员都已经被迫被别的社团搜刮走了，老师总不至于也被挖去吧。”
趁着何夕专心致志捣鼓着手机的时候，我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既然答应了叶凝加入了文学部，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社团生死存亡都已经和我这头败犬脱不开关系了，为此，一切可能带来光芒的可能性我都没有理由就此放过。
面多我的提问，叶凝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诧，继而是排山倒海一般倾泻出来的不安，随即又转化为自暴自弃似的无奈。
“那个……文学部的指导老师的话……嗯……怎么说呢，有点……奇怪？”
“哈啊？”
“也不能说是特别反常吧……那位的确是在文学上很有造诣的老师，就算是在现实上也很受关注……只是，年龄可能……偏小了一点点？”
“在现实中也很受关注……难不成，是作家么？”
我的眉头皱了下，已经能感受到嘴角有在微微抽搐了。网络作家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对一个败犬网络作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前辈！
忽然一股压力用上了头顶，我一时间有些失神，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我知道现在我的样子很难看，不过这突如其来就出现的大前辈，实在是让我有些力不从心。
“请务必让我见一面！”
“诶、诶诶……就算前辈你忽然间这么说……”叶凝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下意识地把目光扭向了一侧，“那个人……我也不敢确定能不能立刻叫来的啊。”
“文学部可是已经处于危急状态了哦。”何夕咬着笔头，抬起了一遍的眉毛，这是她表达怀疑的方式，“就算这样那个老师也不打算现身么？如果这么说的话，他也不能算是个很负责任的家伙吧。”
“何夕……”
说话还是这么不知道修饰……
以后还得在这方面好好教导教导她才是……
“还有前辈你啊，明明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文学部存活下来，那种人根本就不用去管的吧？”
“不不不怎么说也算是业界的前辈……”
“——哼哼？前辈么，真的是好久没有被这么叫过了啊。”
“——？！”
没有任何生息，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几乎是以一个透明的状态悄悄接近，又忽然出现在我身后的，是这听起来尤其自由散漫的嗓音的主人——按照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她就是叶凝口中文学部的指导老师，我的大前辈……至少逻辑上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大概。
“嗯？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你们两个，怎么，本小姐的长相不符合你们审美么？”
“啊啊啊倒不是这个问题……”
我慌忙地解释着，即便内心分明就有着另外的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试图拒绝这个事实。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颇有特色女孩，倒不是说她长得不好看，而是指那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微卷，一直垂到腰际，碧蓝如水的眼眸与之交映，看上去颇有种外国人的精致感。
精致确实是用来形容她最适合不过的词语了。如果说何夕那副小身板算是高中生中比较娇弱瘦小的那种，那么我面前的这位，大概就是初中生……甚至是小学生水平了吧……
真的假的……
“锦月老师？！”
叶凝略带疑惑的一声呼唤证实了我自己都觉得不大现实的猜想，我僵硬地露出一丝笑容，试图掩盖我和何夕的失态。
锦月……好熟悉的名字……
“哦嗯，偶尔来一趟你们不会在意的吧——嘛，反正这些话和你们说也有些不识抬举了，非常时刻谁都不喜欢开玩笑的。”女孩低垂着眼帘，似乎意味深长地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有些茫然无措，而一边的何夕却不觉红了脸，倔强地扭过头去，她那不擅长和生人对话的憋屈天性暴露无遗，女孩向她那里望了望，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随即便像是丝毫不在乎一般继续了自己的发言，“初次见面，我是锦月花香，担任文学部的指导老师，之后还请多多指教。”
“锦——？！”
就算是我也有所耳闻，在女生群体中如同急风骤雨一般席卷扩散开来的超人气古言小说作家锦月花香，从不接受任何公众活动的邀请，从不对外透露任何一点私人信息，甚至连名字都严格对外人保密——在我印象中那个锦月花香应该是一个气质高雅，举止淑均淡然的成熟女性才对，和面前这只小动物，似乎完全没有办法重合起来。
不过结合之前叶凝的说法和刚才她一系列的动作神态，如果她真的就是锦月花香老师没错的话……
那岂止是大前辈啊！
何夕瞟了我一眼，努起嘴哼了一声，藏在我身后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角，丝毫不掩饰对陌生人纯粹的敌意，即便这微不足道的敌意，在对方面前只像是街头流浪小猫竖着尾巴的呼叫一样。
“嘛……我倒是能理解你的心情就是了。”锦月耸了耸肩，似乎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着短裙的裙摆，悠悠踱着步，到我刚才急匆匆离开的位置坐下，顺手端了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也不是第一次被认为是小学生了，反正都是祖上基因的问题，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埋怨什么不是么？”
似乎话中有话的样子，我和何夕都不自觉地咳嗽了两声，却都不敢出声，倒是一向内敛着保持沉默的叶凝开了口。
“那个……锦月老师，这个杯子……是前辈喝过的哦。”
““什——？！””
我和锦月几乎是同时交出了声，险些把茶水喷出来的锦月老师不住地拍打着胸口咳嗽，而我则拼尽全力忍着不因为何夕死死掐着我腰际的手指发出哀嚎，偶然间与锦月目光交错，猛得一股子炙热又攀上了脸颊，连忙扭头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叶凝似乎并没有料到自己随口一句提醒的杀伤力，懊悔的同时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唯一还勉强保持着冷静的何夕，现在正用她能使出来的最大力气用力掐着我的腰，即便她心里也清楚是非对错。
“没没没没事，我们……年纪相差都那么大了对不对，哈哈，这点小事没、没关系的哈哈哈——”
“额，是、是啊，你看我也就高二——何夕何夕轻点要断了要断了……”
我慌忙接着锦月的话解释着，锦月却忽然停住了话语，愣愣地盯着我，面颊慢慢慢慢由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冷静再一次火烧云一般通红。
“高二……好像刚才小凝也叫你前辈的来着——”
“锦月老师……”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嫁不出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最令人震惊的声音，而着足以撼动败犬之心的哀嚎，却来自一个身材和小学生没有多大区别的女孩。
*
锦月花香，超人气网络古言作家，实名不详，16岁，顺带一提，就读于一中二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