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整个事件实质上的源头,何鑫的经历和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一样。

鼓起勇气迈出步伐,却不曾到达彼岸,更不曾触及理想。

只是在半途力竭,恼人地一脚踩空。

真是开了个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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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追溯一段时间。

具体来说就是三年。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

如果有人还记得某条世界毁灭的谣言,而他还凑巧认识还是初中生的何鑫,那么取决于他本身对于这种事的态度,那时的他大概会在惶惶不可终日和取笑可怜可笑的何鑫之间择一。

三年前的何鑫不是什么显眼的初中生,甚至可说显得穷酸。无论是穿到完全磨损的旧款名牌运动鞋还是那副从顶部开裂又缠上胶带的耳机,任何和数年前的他相识的人大概都会觉得何鑫的家庭是经历了某些难处,才会让他的样貌在这段时间里有如此大的落差。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何鑫的家庭比起数年前富裕了不知几倍,父亲的职位步步高升,家中的条件因此也自然不必多说。

按理说,无论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有多不满,也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露骨地展现出刻薄,更不用提父亲本就是个重男轻女的观念陈旧者。

不管怎么想,新衣装总是该给自己的孩子买上一两套。

换言之,如果不是何鑫在做着什么让他的父亲大为恼火的事情,他是绝不可能连一双新鞋也没有的。

“你到底想胡闹到什么时候!”

“……”

坐在客厅的餐桌前,中年男人不顾狭长走廊的距离,冲着刚刚跨进玄关的何鑫大喊。

满腔怒气自臃肿的五官向外散发,配合下意识绷紧的坐姿,简单易懂。

已经过了晚九点,身为未成年人却只是刚刚回到家,被监护人怪罪也无可厚非。

在放学后,何鑫就溜进了不需要出示身份证件的某间私人网吧。不是为了任何电子游戏,而是在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社交平台上不停地创建主题。这些主题不过数小时就会被管理员删除,为了这些主题而建立的账号也会被封禁,但他自某天开始就不计后果日复一日地这么做着。

时值二零一二年末,末日论久违地二度尘嚣甚上。如果诸位在那时曾浏览过一些有关的网页或是其他媒介,那可能已经猜到了何鑫不停更换账号也想要让浏览者看见的是些什么东西。

即使在三年后的今天,他也还是忠实的末日论支持者。

这不是因为他对没头没脑的异国预言有着无条件的信任,更不是因为他还是初中生就对自己沮丧到想要相信一切都会在某日毫无意义地毁灭。

他的姐姐,何素,是个突然从某天开始就能靠一张嘴扭曲现实的怪物。

而让人感到不安的是,这件事有多可怕,似乎只有何鑫自己明白。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稀松平常地将之当成毫无异样的好处欣然接受,只有何鑫自己像是被剩余的家人隔绝那样无法理解。

在唯独他一人意识到这件事有悖常理后随即造访的可疑青年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恐慌。

自称属于某个美国宗教组织,从来没有出示过任何书面说明,脸庞也模棱两可地让人分辨不出人种,只有一身黑到像是连光芒也能吞噬的长袍能让人联想到所谓神父的一星半点。

他自称镜海。

由内到外都只能用可疑形容,带着面具般不变的微妙笑容大谈特谈何素的特别之处。母亲先不提,父亲对这近乎妄想的空谈毫无根据地全盘接受的欣喜模样甚至让何鑫感到恶心。

虽然是题外话,但回过头来重新审视的话,这件事没有一处是不让人反胃的。

何鑫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向父亲解释自己的疑惑,但在和叫做镜海的青年定期会面了一段时间之后,父亲从那天起本就让人怀疑的理智更是一去不回。至于从来都沉默寡言的母亲,她甚至没有一点想要和何鑫交谈的意愿。

回到开始的话题,何鑫在这段时间里做的,就是把自己家中的情况与流行的末日论凑在一起,然后试图以此引起他人的注意。

何鑫不知道这样能带来什么好处,但对不过十三岁的无助初中生来说,这聊胜于无。因此他沉溺其中,以微不足道的精神安慰维持自我,最后就像今晚这样,无可自拔到失去时间观。

 “给我赶紧过来!你今天又去网上发什么东西了吧?何素跟我说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嗯?”

“……唔。”

姐姐告密了。

没什么意外的,本来就是自己像疯子一样在网上揭家丑的不是,不如说何素没有开口让自己消失还真是仁慈。

想着这些,何鑫在迈开脚步前,抬头朝身旁姐姐的房间看去。

理所当然地只有一扇房门。

姐姐是个美人。

最近开始显现的身材也好,无论何时都清秀可人的脸庞也好,没有一点能让他违心否定。虽然在以前的日子里和她的关系就算不上好,近来更是毫无“关系”二字可言,但这点是他从稍微萌发性别观念起就明白的事实,与和睦与否没有关联。

他下意识地盯着何素的房门,想象起她正在门后的模样。

她在那天之后就变得像是母亲那样沉默寡言——不,应该说是较母亲更甚,完全到了不自然的地步,何鑫甚至注意到她有时竟然会用写字板和父亲交流。不难想象原因,既然稍费唇舌就能让周围的现实扭曲,管住自己的嘴当然就变成了最优先事项。

但这暂且不说,异样的沉默显然让何素在这方面的吸引力又上了一层楼——

“……”

何鑫有时觉得自己和姐姐之间并未有过正常的姐弟关系这点,正是因自己如此明确地将对方作为异性看待而致。

恍过神来后,对这样的想法感到些微惭愧。

这是姐姐的错吗。

只要这么在心中问出,何鑫就知道答案绝对只能是否。

那。

那,突然到手的,足够让现实也扭转的力量,这也是姐姐的错吗。

何鑫从来都知道答案。

也从来都只能从答案中逃离。

于无人注意的走廊内,少年踌躇着重新迈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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