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要什么?”

简单的问题,跟从自己的欲求便可。

只是,这个问题并不合理。

实在是不合理,不合理到让人想要痛斥一番问出问题的人。

对每一日都恍惚在梦中的诸位而言,这样的问题实在是不合理。

对每一日都被眼前交替的色彩一次又一次掠夺视线的诸位而言,这样的问题实在是不合理。

对。对于根本从未有过答案的诸位来说,这样的问题实在是,不合理。

若是将欲求比作层级而上的阶梯,那么,来到顶端,在形而上的本质面前求索证道的人想必只有少到不能再少的个体——这样的事情甚至不需要证明,只要和具有常识的人提起便一定能够立时理解。而所谓的需求层次理论也不过是将之再度论述,没有更加深层的意义。

那,理所当然,在阶梯基本的前几阶便不得满足、彷徨不前的诸位,绝对无法明白地回答出「你到底想要什么」这样被寥寥数语的框架定形出本质的问题。

——反论。

无论是谁都有着明确的欲求。

困苦无望的劳工渴望报酬。

难以温饱的流浪儿渴望食物。

孑然一身的社会不适者渴望友情。

即使是不堪至此的个体也有着各自鲜明的欲求,何来无法回答。

——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毕竟在抽离语境后,语言的模棱两可之处正是维持现状时不可或缺的原因。

因为语境正是这类问答之中最无可原谅的幻觉。

因为这样的欲求并非自身所想。

因为这样的欲求只是对同一行为的基本愿望。

困苦无望的劳工渴望摆脱贫穷。

难以温饱的流浪儿渴望摆脱饥饿。

孑然一身的社会不适者渴望摆脱孤独。

这并非欲求,若是对时刻变化的现状而生出的不堪恐惧也能被称为“人”所追求的某物,那么身为人的自尊在此之后即使被连根拔起也不配有任何怨言。

结论:这不过是在恐惧下渴望逃离现状而产生的驱力,不配成为回答。

由此可证的接下来的部分想必在此刻也早已经唾手可得。

——我很聪明。

自杀者的懦弱正是因为渴望以死亡来逃避一切,在这群不忍卒视的败者中,也可称得上是最为下贱的种类。

逃避,然后寄希望于自己能够再次睁开眼,然后得以品尝到一个崭新的世界,然后抛开之前的一切从头开始。

然后他们可悲的一切都能得到毫不露骨却又照顾周到的谅解。

而对我而言,对我这个即使讨得异常也依旧无力软弱的凡骨而言,这样的问题从一开始就原形毕露。提问者的恶毒与刻薄对我而言只能称得上是无聊的笑话,无法动摇自己丝毫。

我一开始就不指望自己能够因为死而获得新生。

我不想再次睁开眼。

请让我形神俱灭。活着的好处,我一丝一毫也不想要。

即使一度失败,业已自体成形的意识也不会改变。

我不会说自己“想死”。

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活下去而已。

“所、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赎金的话,你还要联系我的家人吧......?那个......你——”

嗫嚅着的纤细音声浸透恐惧。

“那,你又想要什么?”

“欸?”

“你想要什么?”

“回、回家。”她鼓起勇气如是回答。漂亮的眉眼被困惑扭曲,却没有失去神韵。

这在现在的我看来,矛盾到让人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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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看着并不陌生的天花板感觉如何?”

室温宜人,空调下温暖干燥的空气禁不住让人想要再多合眼安眠上一些时间。或者永远。

“这是什么梗吗。”

“啊呀,你没有看过吗?还是说看的时间太早所以不记得了?”

那个怎么说也算是经典了吧,地,她的声音在视野依旧朦胧时步步靠近。

伴随着拖鞋拍打在地面的频繁声响,开始老化松动的地板摩擦挤压着释出噪音。

“大概是后者。”

“那下次我们一起看好了?”

斑驳的天花板和每个清晨醒来时并无二致。

“啊,顺带一提,虽然你现在大概捡不起来就是了,眼镜在茶几上。”黑衣过长的下摆从视野右侧出现,没有体温微微散发出的辐射,如同并不存在的幽灵那样突兀,“你的义肢回家的时候不见了一根,但他好像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了?最后被他逃了吗?”

“嗯。”

“有点让人失望呐。”

“抱歉。”

“那倒真的不应该,毕竟如果我要是多告诉你一些信息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听见头顶传来有些遗憾的叹气声,“我才是什么都没考虑,抱歉抱歉。”

“......你这样讲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

不管怎么说,只是留下住址和“不要杀了他”就让人去做事实在不是常理下应该有的展开......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了。

但是,总是萦绕着奇妙的氛围,行动、感情乃至这副躯体都和常理微妙地偏斜开的镜海——这样的人,对我来说,大概......

“啊,当然,虽然结果不算完美,我们倒也不用太在意。反正,就第一次而言我们都做得还算是不错,没有闹出不可接受的差错,你也安全地回来了,大体来说皆大欢喜就好啦。”

额头被冰冷的手心贴上。

“第一次什么?啊......这么说来,难道去和这样的都市传说谈心然后一决胜负就是我以后用来抵押房租的工作了吗。”

“内容上算是。夏天留下来的东西太多了,以后大概每过几天都得要去处理一下这样的事情,不过我会尽量把时间放在周末,所以上学应该是不会受影响的。”

“不不不,等等,这样一来我好歹也算是在做有性命之忧的高危工作了吧,这种次要的顾虑不是怎样都好的事情吗。”

当然,这样的问题只能算是还不清醒时的无用幻痛。

“这种事又何必担心。”

但她听闻我这般愚问后却轻笑起来。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告白要做那般,弯腰附在我的耳畔。

明明整间公寓也不过我与她两人而已。

“当然得让你好好活到最后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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