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做什么?

“喂,你。

“对,你。

“花费了这么多时间之后。

“拖累了这么多人之后。

“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不知道。”

“那还真是让人悲伤,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伪装不出来的人实在是太让人可怜了。”

“那,想要回到从前。”

“去纠正自己过去的错误吗?回到从前,在一切发生以前阻止所有事的发生吗?”

“是啊。”

“但那真的是你的错误吗。”

“你在说什么?”

“在过了这么久之后,回头看过去,你真的觉得自己犯了非由自己来赎不可的罪吗?”

“……”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回到过去就和重新进入母胎没有区别了。

“毕竟去解决别人的问题来逃避自己的问题这点,有点让人恶心啊。”

--

“……要出国吗。”

意料中的责骂没有发生,讯问在寥寥数句后结束,话题随即毫无征兆地转向数日后的行程。

父亲转移话题的方式强硬而突兀,一如从前。

何鑫能从中感受到一丝不协调,可惜处在失调中过久让他在那天后就渐渐放弃了所谓追问。

美国,马萨诸塞州。

何鑫对这样的地方的认识流于字面,甚至没有此刻去上网查阅的意愿。他确定眼前的父亲在这方面也没有区别,这让他此时夸夸其谈的模样显得荒唐。

模模糊糊地,和着化成背景音的父亲的话,何鑫想起那个青年第一次拜访时曾提到过同样的地名。

大洋彼岸的宗教组织。

使者。

先知。

黎明。

在他看来这是称为骗局也太过荒诞的谎言,却在自己的血亲近乎神启般获得力量后无可质疑;拙劣的宗教早就不该被人寄托以哪怕一毫克的信仰,可事情却偏偏没有这样结束。

自称镜海的不祥青年并未每日造访,自己在那天之后其实就没有看到过他几回。但事情就好像随着他第一次见面时说的那寥寥数语一字不差地发展那样进行到了这一步。

何鑫对此感到不可理解。

这其实有着简单的理由。

不是出于进步而选择不去相信,只是被迫放弃了相信。即是一处再微小不过的机会就能重蹈覆辙的劣根性。

这暂且按下不提。

“——签证已经由镜海先生处理好了,我们下礼拜就走——啊,学校的事你不用关心,已经提前都打过招呼了。”

“……去那里干什么?”

不妙。

自己不该问的。

对话明明越早结束越好——

“为了你姐姐。镜海先生说那里更靠近祂。”

何鑫自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在这个时点上也早就不在乎了。

只要何素有这个想法,她就能够去用一句话来让世界覆灭,那样的话,除此之外还有任何需要明白的吗。

这么想着的何鑫觉得当然没有。

“我知道了,姐姐呢?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吗?”

“她被镜海先生约出去了,倒是你该提前整理一下自己的行李。”父亲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显得怜悯那样,把目光在站在面前的何鑫身上移了移,“你好像也没什么能整理的行李。”

“姐姐和那个男的去哪了?”

“不知道,镜海先生说今晚会让她回来。你就别管了,反正是布道那种东西,一个普通人知道了过去也没用。”

——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这么晚了为什么要让姐姐和那个男的去连你们也不知道的地方?”是了,明明自己晚归都会大发雷霆的父亲,在这件事上反而毫不在意吗,“这有问题吧?姐姐现在可是在和那种男的在深夜里——”

“有什么问题。”

从那么久以前就开始反过来对她偏心,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的——”

左脸颊蓦地吃疼。

“叫他镜海先生。”

“……哎?”

掌掴对这段时间的何鑫并不陌生,让他吃惊的是随之而来的发言。

“叫他镜海先生。”一字一顿到不自然的咬字距离滑稽一线之隔。

失调感越发明显。连捂住左脸的余裕也不复,何鑫怀着不断在胸口膨大的不适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语法完全颠倒的单句。

出现于无人郊野的马戏团小丑。

恐怖漫画中轻微走形的人脸。

怀着某种错位的价值观行动或表述时,个中差异在旁人看来会显得无法言述地诡异。

齿轮啮合错误,没有停下,而是向着预定的毁灭性故障开始运作。

能够理解大意,但无法解明这样表述的意图。

父亲的表情和行为在何鑫看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荒诞与不可思议自何素的异变与镜海的到来起就对何鑫缠绕不休,他没有预料到所谓的恐怖会出现在其他人身上。

他没有预料到恐怖会出现在被他视为被欺骗者的父亲身上。

绷紧的面部肌肉和咬合的嘴部肌肉表明怒意外露,瞳孔却连最基本的焦点也不存在。

“叫他镜海先生。”

最虔诚的信者在祷告时的目光不过尔尔。

最后,何鑫还是没有夺门而出去寻找何素的踪影。

回到房间再度沉沉睡去实属不二之选。

用睡眠来均摊糟糕透顶的日子。不顾继续恶化的可能,首要任务只能是视而不见。

屋内除了必要用品外近乎空无一物。床铺没有脏污,和这间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一样,只显得陈旧。

姐姐更有用,值得更多精力,值得更多花销。

明白了这件事之后的父亲比自己还像是孩子。

但这些日子过去之后,何鑫非但不再怨恨他,反倒因为自己的成熟而对自身之前的行为抱有适量悔意。

因为这结局未必不公正。

而这些悔意在刚才全数转化为恐惧。

如果说先前的父亲只是一副走入邪教歧路的模样,那掌掴自己时的表情就已经脱离了常人领域,转而落入劣质人偶或是猎奇绘画的范畴内。

自己确实并不曾对那个叫镜海的男人恶言相向。在甚少拜访这点之上,他的模样让人即使在自己家里也根本不想出声搭话。

和那样的父亲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不合时宜的错位微笑拉伸五官,无法理解,让人作呕。

光是想起来就让自己的入睡难上一分。

“……”

枕边传来轻微的瘙痒感。

睁开双眼,在习惯了的黑暗中摸索起枕边。

复苏的听觉开始意识到周遭环境。

屋外的清爽寒冷气味充盈鼻内。

轮廓逐渐清晰。

毫无声息。

何素立于眼前。

面无表情。

“……你回来了啊。”

心跳瞬时升高,但最后,何鑫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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