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疯子爷毕竟是疯子爷,琨廷人又如何,没说是同胞就得惺惺相惜,阿笙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却不知道真正没有任何国家民族同胞情怀的恰好就是自己。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几岁就开始被当做间谍来培养,按道理来说也是高标准的训练,爱国洗脑教育也没落下。可一直都憋在孤儿院和基地里头,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也没有机会看个清楚,他是科斯塔曼人,只是科斯塔曼并不当他是人。阿笙甚至偶尔静下心来想想,自己在科斯塔曼帝国是否就是个连档案都没有的黑户,仅仅是依靠着一个冰冷的军部的编号,国家是什么他不知道,甚至基地有多大也不清楚,孤儿院所在的小镇,村庄,城市省份,这些都是什么,阿笙完全没有个概念。

正因为如此,阿笙才不会想着在事成之后回去,因为那并不是他的故乡。

这么说来,天空都才更像是给予了阿笙肆意奔跑的地方,不管如何剑圣伊维特家族对他极好不是么,但阿笙却对这样的土地也没有多少感情,自己是独特的,并非是自怜,也绝不是孤独或者寂寞,可阿桑不愿意周围的人随意把自己也囊括到他们的小团队里头,琨廷人也好,霍桑人天空都人也罢,就是科斯塔曼人又如何,阿桑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团队,他之所以和人们打交道混熟关系,不过是深刻的理解人无法独自活下去,而团抱,则需要一定程度的共同点。

寻求共同点的人们,目光是相当的挑剔的,因为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标准,但大致上人们已经约定俗称了,在价值观众寻求无法自己改变的东西来作为共同点,比方说人种,国家,民族,再缩小范围则是家庭,同乡。

这些认同感在这个小小的机械岛上居然是被一度放大。

阿笙看着这些手足无措,一脸茫然惊恐的琨廷新鲜人们,又是逐渐发呆出神,等回过头来发现疯子爷已经是回到了房间里头。阿笙站在门外,仰头看着天空黑色的雨水从裂缝峡谷中落下,坠入到那深不见底的幽暗之中,耳畔胖又是想起了熟悉的欢呼声。

招呼新人,群起欺负,让他们知道这里活下去的规矩。

发泄,凶狠的发泄,阿笙看见几个之前被欺负惨了天空都人物色挑选好了琨廷的倒霉蛋们率先撩拨刺激,很快的便是抱成一团打了起来,峡谷从上到下几十层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鲜血飞扬哀嚎不断。

阿笙盯着打架撕斗的场面,久久没有眨眼,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缓慢,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般,奇怪的念头在脑袋上显现,质问自己为什么他们的动作会如此慢,为什么他们的拳头,会这么弱……

可也只有那么一瞬,很快的阿笙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散乱的符文与魔法文字在视线周围漂浮,阿笙伸出双手想要抓挠那些空虚的文字,然而手中五指划过的仅有空气。

阿笙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莫名的摇晃了几下脑袋,然后才是回到了房间里头。

他扔开了纸笔,放弃了漫无边际的胡乱涂鸦,而是选择盘腿坐在床上,他想要睡觉,只是一旦躺下,就感觉有一股劲气从心田朝着胸口喷涌,尝试了多次,无可奈何才是选择坐了起来。

他并没有练过任何高等的斗气心法,所以盘腿也十分随意,只是安静了下来后的阿笙就能够察觉到有一个温热的暖流,凝聚成线从胸口处喷薄而出,然后沿着经络血管走遍了自己体内的大江南北五脏六腑,通透到了脑袋顶端与脚趾间,再缓慢的呼吸似的回到了心房。

闭着眼睛下来,时间又一次变得缓慢,几个周天循环,当再次睁开双眼,忽然才察觉已经是到了早上。阿笙并不在意,反正时间闲着也是闲着,画画也好看书也罢,发呆也行,都不过是打发自己的一种方式,他摇头晃脑的抱着洗脸盘和毛巾跑去洗漱室,刚一关门,那疯子爷却是忽然睁开双眼。

“天空斗气……”声音纤细悠扬十分悦耳,赫然是一把女声!

阿笙当然不知道疯子爷是女生,可要说疯子爷是女生阿笙也不意外,疯子爷的脸蛋轮廓看着就知道漂亮,阿笙和这么多美女有过勾搭,看女人也是有些水准的,更不要说这身段和刻意用两间长袖遮掩起来的纤细胳膊与白稚的手背皮肤。

但阿笙却知道疯子爷最不好惹,阿笙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身旁的不少人关于对疯子爷的印象,但有趣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与阿笙持有同样的看法,疯子爷像女生?众人一阵摇头,明明是每天都看着路过的这么一个人物,但有的人说疯子爷看着身材魁梧,有的人说疯子爷长得瘦小,又有人说疯子爷似乎有些肥胖,还有人说疯子爷看上去年轻的很也许不过是个孩子。

阿笙最后选择闭嘴,他大概是懂了疯子爷身上有一层可以模糊了视线或者认知的高等结界,至于为何自己并没被这层结界所迷惑,阿笙不知道,也许上天赐给了他一双炯炯有神的慧眼,又或者只是刚好运气不错,还是说,是因为天空斗气的缘故。

其实摸着良心说吧,阿笙对于天空斗气本来并不太上心,阿笙并不是那种刻苦修行类别的人才,不然他在训练基地的时候早就能够出人头地,交给他错骨功的老前辈直白的说了阿笙你这家伙就没有练武的天赋,不过贵在骨骼惊奇……

阿笙就问了骨骼惊奇为何不能练武。

老前辈笑着说,现在这天下武学,核心内容在于斗气,而非肉体上的蛮横,你把浑身筋肉连到极致如何,普通程度的斗气凝聚成的护体罡气就比你强,而你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却要比他们护体罡气的修行时间远超数倍,这样的修行你说有意思么?所以说,骨骼惊奇和根骨惊奇,或者是经络惊奇,一字一词的差别,那都是谬以千里。

所以阿笙学了错骨功,这邪功是个好东西,阿笙一直以来为了维持自己驼背撇腿的形象,几乎可以说八年来每天都在修行运作磨练这门功夫,给身体打下了不错的基础,但错骨功似乎也就这种程度了,至于天空斗气这般顶尖的功法,一讲求天赋,二则是追求血脉,阿笙两者都不具备,更是毫不上心。

这真的是最近显得无聊发慌,又有各种烦心恶心乱心的事情在脑海中涌动,骤然发现了练功还有清心的效果这才是重新收拾了起来,根本阿笙就没指望练出些门道,关键时刻保护好自己别忽然被打死在厕所里那才是最关键的。

天空斗气这东西真是极好,阿笙佝偻着背用错骨功维持着丑陋的腰背体型,然后天空斗气在体内运作,虽然十分微弱但还可以缓解错骨功带来的痛苦,阿笙感觉最近发呆的时间又直线上升,只不过阿笙逐渐掌握到了些许错觉,那就是有效的发呆和完全的神游根本是两码子的事情,哪怕是发呆也好,工作也罢,甚至吃饭睡觉,阿笙都能够让微弱的天空斗气在周身游走。

然而更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阿笙之后还机缘巧合的发现了,天空斗气的运作,居然还得和错骨功一起结合,只要不使用错骨功,天空斗气就完全难以感应,莫非这两种功夫本身相性极好,相辅相成?阿笙被自己的这个荒谬的想法给逗得哭笑不得,错骨功可是邪功耶,虽然之前并没有听过这功夫的名字,但那老头说是邪功,那还能错的了,他可没有骗自己的意图不是么。

至于老头为何教自己,阿笙并非没有察觉出些许理由,还是回到了一切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一个忍字。

错骨功得忍,而阿笙能忍,一般人承受不了错骨功这种每天持续的痛楚,而阿笙可以。也许退一万步意淫,那老头也是个曾经十分有能耐的一方高手,但错骨功本身也就这么点用处,不然阿笙练了这么多年,早就出人头地了。

时间飞逝,又是三个多月过去,阿笙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倒霉的琨廷人也迅速的融入进了这个黑暗的团体当中,有趣的是一圈子走回来发现,天空都人再一次回到了阶层最底的状态,原来被他们欺负的琨廷人,也开始疯狂的报复欺压天空都人。

三个月来,因为群殴而死的天空都人又多了三名,而阿笙若有若无的也发现麻虎和拢子他们几人身上的伤痕批量的增加,只是他不闻不问,看着平日里一起吃饭仍旧有说有笑,阿笙内心涌起一股十分罪恶的惆怅,想要知道他们到底能够忍耐的极限,有多深。

时间越过越缓,阿笙话越来越少,很多时候他发现自己在和麻虎与拢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完全不愿意说话了,尽管呆着抱团还是会有些许快意,听他们说着故事,听着他们各自隐藏着痛苦的抱怨和牢骚,听着他们努力搜刮着新闻和笑话来取悦对方,阿笙成为了一名忠实的听众。

“阿笙,在这么下去,你可就得成为哑巴了。”麻虎推了推阿笙的脸面“喂,来说句话吧,笑话也行啊,不然我看你就得把自己闷死了。”

“可不是么,疯子爷是疯子,他不说话没问题,可你得说话啊,我还记得以前你在空艇上,那就是叽里呱啦的喷个不停,当时周围的人都笑话说你是人形哔哔机,完全不懂停歇。”拢子眯着眼睛,抽着手中留下来的半截香烟,回忆往事“那时候的感觉真好啊,刚从天空都境里头逃出来,走向崭新的世界,憧憬着未来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展开,身后是毁灭了的家园,身前是神秘的未知领域……不说什么好的坏的,我最喜欢那段时光,撇开窄小肮脏的单间和腥臭的米粥,那段时间里我夹在了希望和绝望当中,彷徨徘徊在光阴的缝隙里,我时常都会做梦,梦到我还跪在单间的床上,透着窗户看向外头一片晴朗的天空,盼望着,盼望忽然有那么一个黑点在遥远的视界中出现,然后逐渐放大……这时,我就会兴奋雀跃的叫嚷起来,霍森联邦,我们到了!”

众人听着拢子的形容,似乎有些出神,在香烟的烟气中仿佛真的重温了一遍那一段神奇的经历。

“原来,当初第一个叫出声的人是你。”阿笙忽然是哈哈大笑出来。

“是我,我是第一个看见机械岛的,然后误认为是森罗联邦的领地,惊喜若狂,然后跑出来绕着整个走廊叫唤了一圈,好不兴奋。”拢子的笑意忽然熄灭,他掐灭掉了还剩四分之一的烟头,把它放回到兜里“只是没想到,这一声叫唤,居然是敲响了绝望的钟声。”

“拢子,说话越来越文艺青年了。”麻虎一愣,挠头说道。

“最近看的书多了,精神食粮嘛,看着看着,自己就手痒想要写了。”拢子说道。

“我有不要的纸笔,待会给你拿去,随便用,还多得很。”阿笙点头。

“说起来,我们这哥几个,都没有聊过为什么会离开天空都……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理由,想着有一天我们会各自说出口,也许都不是太好听的故事,但是否这个机会已经到了?”小群体中的阿布,忽然举手问道。

“这哪是什么不太好听的故事,我想单纯只是为了要逃离战乱的国家,这又没什么错的,我们不是战士,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想要保命而已。”阿笙却是给了个台阶,提前封住了这个话题。

“我……”不料麻虎面色有些踌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我有个女儿,在霍森公国。”

众人一听故事来了,耳朵纷纷是竖起,却没想到门禁的警铃响起。

“下次吧。”麻虎最后还是选择把话吞回到了肚子里。

“下次。”众人点头。

也许下次有人问到阿笙,阿笙已经不会介意告诉他们自己是天空剑圣阿鲁伊斯特的管家,但这样一来很容易被人怀疑上的是他带上船的孩子,可小少爷如今是否已经活着,在机械岛已经生活了大半年的阿笙,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权当是死了可好,无牵无挂,也会少遭很多罪。

阿笙继续练功,他的发呆功法越发精湛,走路开始也能发呆,发呆也能躲着行人走路,工作也能发呆,发呆工作效率更好,吃饭时候发呆,发呆时吃饭麻虎他们问问题居然都还能回答,只是让阿笙心寒的地方在于,他回答了什么问题,事后却完全记不起来了。

但这毫无疑问说明,阿笙在悄然的改变,或者说在进步,可阿笙进化成了阿呆,也不知道究竟身体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了天空斗气在体内逐渐壮大,可很快的又意识到了自己练出来的劲气并非是纯净的湛蓝色的,和书本所描绘的色泽完全不同。他阿笙的劲气,是极其罕见的灰色。

越发敏锐的阿笙在观察别人也有了些许余裕,他练功的时候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跟前的疯子爷在侧卧。疯子爷很喜欢侧卧,似乎这般让他更有安全感来,但阿笙现在弄明白了疯子爷为何这般连续几小时的侧卧也不会累的关键,是因为疯子爷也在练功。

疯子爷根本就没有看书,他和自己一般,居然也在练功,他是看书练功,而阿笙是发呆练功,直到某一天,阿笙发现了他的书本上多了一片书签。

阿笙明白机械岛这地方是没有书签的,杂货店中都没有卖,疯子爷手中的书签,只是一张便条。疯子爷的便条,也就是书签似乎隔个三五天就在变化,疯子爷在和什么人私底下偷偷交流,阿笙知道他身份并不简单,很可能是新来的那批琨廷人中有他的熟人。阿笙却并不做声,也许疯子爷知道自己注意了这些细节,可疯子也不说,阿笙也乐于继续遵守着他们的规矩,直到这个规矩在他来到机械岛的第十一个月头,忽然是被疯子爷亲自打断。

“天空斗气,你这般练是会死的。”

阿笙骇然,仿佛受惊了的兔子,为了求生而莫名瞬间释放出了极其强大的劲气。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倾刻是鸡飞狗跳,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一刻给流传的斗气震荡得漂浮了起来,疯子爷一个手刀劈在了阿笙的肩上,却被弹了回去,诧异的眼神让疯子爷难以置信,不过当他第二次出手之后,阿笙的气势颓然一僵,瞬间便是被疯子爷给制服。

疯子这才知道阿笙根本控制不住这种磅礴的内劲,完全外行的他在一瞬间就爆发出了所有的斗气,疯子十分好奇,能够知道天空斗气的人到底是何身份,可是疯子一直以来强忍着自己的好奇,他从阿笙第一步走进房间时就察觉到了这个小驼背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息,但来到这里的许多人都有着说不出的秘密,自己不就是其中一员么。

只是疯子和阿笙约法三章,说不上一时兴起,但也想不到阿笙居然会遵守到底。疯子也是人,也有寂寞无聊的时候,他不过是讨厌那些不识趣就上来叽里呱啦套热乎的男人,他讨厌自来熟,也讨厌和人太过于亲近,他的规矩定的太过于严格,这两年下来也就只有阿笙坚持到底。疯子的倔脾气上来了,阿笙不说话,疯子也不说话,看谁能憋,谁先打破规矩。不料阿笙这家伙起初一两个月还各种憋屈的有苦难言,后来居然是越发沉默逐渐忍了下来,到最近疯子是察觉到他真的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于是疯子最后忍不住了他亲自坏了规矩,朝着阿笙说出了憋在心里的第一句话。

“天空斗气,你这般练是会死的。”

当疯子对着已经晕过去了的阿笙轻声重复的时候,疯子面色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阿笙清新过来,房间已经是被疯子收拾的干净,甚至就连自己这一块也被整理了一番,疯子仍旧躺在床上,但她并没有在练功。

“你是谁?”

阿笙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想好是否应该和你说谎。”

“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疯子么。”

“疯子就可以了。”

“不用加上个爷字?外头都叫你疯子爷。”

“开始说话,就嘴贫了?”

“抱歉,职业习惯。”阿笙说着,和他对望一眼,两人都是笑出声来。

疯子的笑声似乎被魔法还是斗气刻意修饰了一番,显得有些尖锐,阿笙明白,疯子是个女人,阿笙懂得,阿笙很早就知道疯子是女人,只是他不说而已。他对疯子没有欲望,因为疯子比自己强上太多,加上阿笙也不是喜欢用强的男人,男女之间的事情你情我愿,别人不愿意搭理你,就老实的走开。

阿笙起床,和疯子一起开工上班,出了房间,铁门之外,两人仍旧是形同陌生人,不会一起吃饭,更不用说去浴室厕所,也不会一并逛街,但至少回到房间里头,两人多少是有了些许松散的对话。

疯子问阿笙是谁,阿笙说他也不知道。

疯子说他一直以为阿笙是天空都人,阿笙说不是,阿笙是真不知道,因为他出生在科斯塔曼,可没有人说出生在哪里便是哪里的人,他的父亲是个空盗,而母亲是妓女,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然后很快就被收进了间谍培养基地训练。

阿笙不知为何,并没有对疯子说谎,他一开始只是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但很快的就组织起了语言,对着疯子,这第一个聆听他完整故事的人,分享着他的过去。他认识了奴桑,奴桑把自己提拔成了副官,两人奇怪而诡异的关系。

“也许,那女人喜欢你。”疯子如同听着有趣的闲话绯闻一般,忽然打断阿笙。

“哈?”

“她是个女变态不是么,所以喜欢你这种怪人也很正常,所谓怪怪相吸,可能当时她并不太理解这种感情,但如果你描述的没有什么太主观的妄想,那么我觉得她对你可能抱有过好感。”疯子解释道。

阿笙楞了好久,居然是直接选择放弃回答。

“不过你不是很好奇奴桑现在怎么了么,我可以告诉你之后她成为了科斯塔曼帝国的三元帅之一,并且是发兵攻打的天空都的总司令。”疯子补充了一句“你继续,我觉得你的故事很精彩,而且你并没有说谎,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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