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又被两侧石壁吸收，显得格外孤寂。

无数浮雕的目光如影随形，冰冷地烙在他的背上。

他握紧手中的《永夜箴言》，册子传来的凉意渗入掌心。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发晦暗。

幽蓝的冷光仿佛被黑暗稀释，仅能勉强勾勒出浮雕模糊的轮廓。

空气里的陈旧气息愈发浓重，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古老羊皮纸和干涸血液的味道。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组浮雕上。

这组浮雕描绘的并非单个身影，而是一个场景：一座宏伟的城市在燃烧，天空悬挂着血色的月亮。

无数身影跪伏在地，朝向一个王座上的模糊身影朝拜。

而王座之下，堆积着累累白骨。

当他凝视这幅画面时，异变陡生。

浮雕仿佛活了过来。

火焰开始摇曳，血色月光流淌，那些跪拜的身影发出无声的嘶喊。

一股沉重、绝望、混杂着狂热信仰的情绪洪流，猛地撞入林澈的脑海！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回响”。

林澈闷哼一声，扶住冰冷的石壁才稳住身形。

眉心处，血族印记微微发烫，与这古老的回响产生了某种共鸣。

他仿佛瞬间被拉入那个时代，感受到城市陷落时的恐惧，信徒朝拜时的癫狂，以及王座上那个存在俯瞰众生时的……漠然。

“血月纪元……第七次圣城陷落……”

一个苍老、沙哑，仿佛由无数尘埃摩擦发出的意念，直接在他意识中浮现。

“信仰……用鲜血浇灌的信仰……才是永恒的基石……”

画面骤然破碎，又重组。

这次是幽暗的地穴，无数棺椁整齐排列。

一个身影站在中央，手持权杖，脚下法阵光芒明灭。

棺椁中，一具具苍白的躯体缓缓坐起，睁开猩红的眼眸。

“初拥仪式……批量转化……为了永恒的血脉……”

冰冷的、毫无情感的意念再次冲击而来。

林澈看到了转化时的痛苦，新生血族对鲜血的渴望，以及那种挣脱死亡束缚后，漫长岁月带来的空虚与麻木。

他额角渗出冷汗，强行切断这种共鸣，后退一步。

浮雕恢复了静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林澈知道不是。

这些浮雕，记录的不只是历史，更是当时的情感、意念，是血族漫长岁月中沉淀下来的集体记忆碎片。

伊丽莎白让他来这里，就是要让他亲身“体验”这些。

他继续前行，更加谨慎，不再长时间凝视任何一组浮雕。

回廊仿佛没有尽头。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三条通道延伸向不同的黑暗，每一条都散发着迥异的气息：左边那条传来低语般的哭泣和哀叹；中间那条寂静得可怕，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右边那条则隐隐有铁与血的味道，还有压抑的咆哮。

林澈犹豫了。这显然是伊丽莎白“课程”的一部分——选择。

他想起《永夜箴言》扉页的话：“阴影中的道路，由心指引。”

心？他此刻的心，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找到瑟琳娜，弄清楚她的状况。

或许……可以试着感应？

他闭上眼，摒弃视觉的干扰，尝试去感知眉心血族印记与瑟琳娜之间那微弱的灵魂链接。

自从进入永夜王庭，这链接就变得极其晦涩，被某种力量压制着。

但在此刻，在这充满古老回响的地方，他集中全部精神，细细搜寻。

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从左边那条充满哀叹的通道深处传来。

很微弱，带着恐惧、悲伤，以及……一丝熟悉的温暖？那是瑟琳娜的气息！

林澈不再犹豫，踏入左边的通道。

通道内的氛围立刻变了。

低语声变得清晰，不再是杂乱的回响，而是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悲泣和忏悔。

浮雕的内容也变了，多是描绘个体血族的悲惨结局：在阳光下化为灰烬的，因无法忍受永恒孤独而疯狂的，被更强大同类吞噬的……

这些画面和情感碎片不断试图侵入林澈的意识，带来阵阵眩晕和负面情绪的冲击。

他紧守心神，默念着修仙时代学过的清心咒诀（虽然灵力全无，但心法意境犹在），艰难地抵抗着，同时朝着那丝微弱的感应前进。

终于，在通道的尽头，他看到了瑟琳娜。

她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双臂抱膝，将脸深深埋起，银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微微颤抖。

她并非实体在这里，而是一个半透明的、由微弱暗红光芒构成的虚影，仿佛是她灵魂的一部分投射。

“瑟琳娜？”林澈轻声呼唤。

虚影猛地一颤，抬起头。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猩红的眼眸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父……父亲大人？”她的声音虚幻而飘渺，“是您吗？还是……又是母亲的幻象？”

“是我。”林澈走近，虽然知道这只是灵魂投影，仍下意识地想伸手触碰，手指却穿过了虚影，“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课’……”

“是母亲……她让我看……”

瑟琳娜的虚影颤抖得更厉害了，“看血族的历史，真正的历史……不是荣耀，是背叛、杀戮、吞噬同族……为了永恒，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至亲……她让我看那些失败者的记忆，看他们如何在永恒中崩溃、发狂……”

她语无伦次，显然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她说……这才是血族的本质。阴影中的道路，注定铺满枯骨和绝望……我……我好怕……我怕变成那样……我怕忘记您，忘记温暖，变成只知道渴求永恒和鲜血的怪物……”

林澈的心揪紧了。

伊丽莎白对瑟琳娜的“教育”，远比对他更加直接和残酷。

她在用血族历史中最黑暗、最绝望的部分，摧毁瑟琳娜对自我、对温暖的最后依恋，逼她接受那条“阴影道路”。

“看着我，瑟琳娜。”

林澈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稳有力，“你不是怪物。你记得温暖，记得我，记得克劳迪娅和艾拉。这些记忆和情感，就是你与那些‘失败者’不同的地方。不要被她灌输的恐惧吞噬。”

瑟琳娜的虚影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依旧滑落，但眼中的混乱稍稍平息了一些。

“可是……母亲她……她无处不在。她的声音，她的力量，她的意志……我逃不掉……”

“我们不需要逃。”

林澈沉声道，“我们要学会在阴影中，守住自己的光。就像现在，你能将一部分意识投射到这里找到我，说明你的意志还在反抗。记住这种感觉，瑟琳娜，记住你此刻的不甘和恐惧，但不要被它们主宰，要用它们来提醒自己，你是谁。”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不是伊丽莎白想要的‘完美作品’，你是瑟琳娜。这一点，永远不要忘记。”

瑟琳娜的虚影光芒似乎稳定了一些，她用力点了点头，尽管脸上仍有泪痕，眼神却多了一丝微弱但坚定的光。

“该回去了，小公主。”

就在这时，伊丽莎白慵懒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回廊中响起，仿佛无处不在。

瑟琳娜的虚影剧烈波动了一下，瞬间变得模糊，脸上浮现出惊恐。

“你的‘课程’还没结束。”

伊丽莎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私自离课，可不是好学生该有的行为。”

话音落下，瑟琳娜的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消失不见。

那丝微弱的灵魂链接也再次被强行隔断。

林澈站在原地，拳头悄然握紧。

回廊深处，伊丽莎白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浮现。

她依旧穿着那身暗红丝绒长袍，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猩红的眼眸在幽暗光线下，如同两滴凝固的鲜血。

“看来，你的第一课，学得不错。”

她缓步走来，目光扫过林澈手中的《永夜箴言》，“已经能在这里找到方向，甚至……干扰我的教学了。”

林澈迎上她的目光：“陛下所谓的教学，就是摧毁一个人的希望和温暖吗？”

“摧毁？”

伊丽莎白轻笑，“不，是让她看清真相。温暖会熄灭，希望会落空，只有直面黑暗，接受永恒的真实，才能获得真正的强大。我是在帮她，林澈。而你……”

她走近，冰冷的气息再次笼罩林澈：“你的干扰，只会让她在认清现实时，更加痛苦。不过，这倒也让游戏……更有趣了。”

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林澈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停住。

“继续你的探索吧，我亲爱的客人。回廊很长，故事很多。当你走完它，或许你会理解，为何阴影，才是唯一的归宿。”

说完，她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般，缓缓消散。

林澈独自站在岔路口，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些悲泣的低语，和瑟琳娜无助的哭泣。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黑色册子，又抬头望向回廊前方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伊丽莎白的第一课，远未结束。

而他和瑟琳娜要在这片永恒的阴影中守住那点微光，前路似乎更加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