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流落在异邦，五郎阵前杀破胆；

七郎万箭穿心死，独剩六郎当和尚。

……

……

这是第几个安稳的早晨了？柒玖自己也记不清。

自从被那个高大的、黑发的“智慧之神”从一场漫长而深沉的睡眠中唤醒后，柒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重塑了。

身体里那些纠缠不清的能量被梳理得井井有条，连年的奔波与战斗留下的暗伤也消失无踪。

她从未睡得如此踏实，仿佛回到了还在母亲怀抱里的幼儿时期，温暖而安全。

醒来后，一切都变了。

“狩猎之神”那曾让她感到不安的红色眼睛，变回了纯粹的、如琉璃一样的蓝色。

柒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族中代代相传的神话残卷里写得清清楚楚——当狩猎之神的独眼被智慧所重新浸染，化作苍穹之色时，便是失落的智慧之神回归的预兆。

“欺诈之神”也一样，换上了传说中的圣服……

神话里的一切就在自己的眼前上演。

柒玖跪在房间冰冷但洁净的地板上，双手交叠在胸前，闭上眼睛，开始了每天清晨的祷告。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不再是当初为了糊弄族中长老而死记硬背下来的枯燥经文，而是她发自内心的、对神明与命运的由衷赞美和祈求。

“赞美行走于荒原的智慧，您是秩序的化身，是迷途者的引路人。”

“赞美追猎于永夜的狩猎，您是力量的显现，是守护者的坚盾……”

“赞美穿行于谎言的欺诈，您是警示的号角，是试炼者的门扉……”

她曾经不信这些。

在那个挣扎求生的大都市里，她是出了名的怀疑论者。

她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工具，相信可以计算出结果的方程式，却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

直到她被长老们以家族荣誉为由，再加上就算自己不去，自己的弟弟也一定要去的胁迫下，半推半就地被送上了这条寻神之路。

然后，她看见了他们。

看见了那超越物理规则的存在，看见了那足以撕裂空间的力量，看见了数不清宛若梦幻般的产物。

她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然后又被重新建立。

神话，不再是故事，而是历史。

而她，成为了这活生生历史的见证者。

“年，月，日，您无处不在……”

祷告结束，柒玖缓缓睁开眼，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定。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由露切提供的干净保暖服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是重点……”

“嗯嗯！”

中央大厅里，一场授课正在进行中。

这已经成为了研究所内雷打不动的日常景象。

柒玖则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生出一种莫大的荣幸感。

她不再称呼他们为“神明大人”，因为智慧之神在第一天就平静地告诉她，直接称呼名字，是这里的第一条规则。

露切站在一面巨大的全息光屏前，光屏上正显示着复杂的能量结构图谱和一行行飞速滚动的公式。

他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深灰色研究员制服，一只手拿着激光指示器，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用他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讲解着关于“秩序场域的建立与维持”的课题。

“……因此，任何脱离了集体意志的个体秩序场，都必然会因为具有神秘学意义的熵增效应而趋向衰退和崩解。你的力量根基，是你所代表的人类这一历史概念的集体潜意识投影。忘记这一点，单纯追求个体力量的强大，是本末倒置。”

光屏前，他的学生——星期天，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认真地听着。

柒玖的目光落在星期天的身上，眼中充满了敬畏。

这就是智慧之神选中的学生，神话传说中，那位终将继承智慧之神衣钵、行走于世间的神使。

她很专注，银白色的长发用一根不起眼的黑色发绳松松地束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白大褂，脸上戴着黑框眼镜，认真看着光屏，时不时在自己面前的另一块小型光屏上记录着什么。

她坐姿端正，神情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正在努力学习知识的学生。

但柒玖知道，在那副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何等伟大的力量。

而在星期天的身后，小吉安静地悬浮着。

它蓝色的双眼一眨不眨，似乎也在认真地旁听。

在不远处，大厅的角落里，还有一个身影。

弥诺正跪在地上，用一块抹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地板。

她身上穿着一套与这里肃穆研究氛围格格不入的蓝色水手服，裙摆短得恰到好处。

她擦得很卖力，很认真，仿佛擦地板是她毕生的事业。

只是当她的目光偶尔扫过星期天时，柒玖总能从那双漂亮的橙色眼眸中，看到一丝难以掩饰的、混合着恐惧与敬畏的复杂情绪。

智慧之神，狩猎之神，欺诈之神，以及神选的学生……神话中的角色齐聚一堂，以一种柒玖从未想象过的、生活化的方式，存在于此。

柒玖没有去打扰这神圣的授课。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开始了今天的工作——整理从会发光的铁盒子里吐出来的纸张。

这是露切交给她的任务，也是她能为神明们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

时间就在这种平静而规律的节奏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露切的授课结束了。

他关闭了光屏，看了一眼星期天课堂里的学习报告，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不错，继续保持”，便转身走向自己位于更深层的研究室，似乎要去处理更深层的数据。

里面时不时传出“劈里啪啦”、亦或者“滋啦滋啦”的声响。

“唉……”

又在自己的座位上待了好一会儿，星期天才关闭了面前的小光屏，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白大褂也遮掩不住对方那泛灰的毛衣下、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很好。

“嗯~”

星期天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在整理资料的柒玖身上。

“柒玖，”星期天的声音响起，清冷又柔和，“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

闻言，柒玖浑身一震，立刻站直了身体，有些紧张地回答道：“报告……报告星期天大人！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分类和装订！上面有画画的地方我都整理出来了！”

“啊……都说了不用叫我大人。”连忙阻止，星期天像是被吓了一跳，说着，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她走过去，“叫我星期天就好了。”

来到柒玖的工作台前，星期天弯下腰，看着那些被对方罗列得整整齐齐的资料。

“让我看看……”

此刻，她的视线不由放在了那张最显眼、有着好几幅蜿蜒曲折图线的纸上，缓缓皱起眉头，镜片后的眼眸流露出思索。

那叠资料的透明封皮上，有个黑体大标题——《北半球的冰川融解数据异常曲线与比对分析》

“干得不错。”她给出了肯定的评价，“这些数据会很有用。”

得到神使的夸奖，柒玖感到一阵巨大的喜悦，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烫。

她看着星期天那张近在咫尺的、完美无瑕的侧脸，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

“星期天……大人。”她还是改不了口，声音有些发颤，“关于我的家乡，大都市……我们的情况，真的非常紧急……不知道，您和智……露切大人……什么时候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