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停下了车子,然后打开了窗。那是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他说。他在大雪里活了二十五年,是雪的名族。我当然相信他所说的,如果说我也和他一样爱雪,爱大自然,我或许就不用离开家乡,忍受那随时可能爆发的思乡病。
可我没得选,司机不知道我没得选,因为我为什么走,要去哪儿,为了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我就是坐上了他的车,在夜里,在白天,在正午,在白天过后。我抱着行李,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抱着。我大可以放在地上,丢在后备箱,甚至直接扔掉。过去与离开无法兼容,甚至一文不值。既然走了,那抛下所有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我转念一想,这又是那么绝对吗?或许不是这一场雪,我根本就不会想要离开。又或许我离开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我想不明白,也不需要想明白。我只知道我暂时失去了容身之所,下一站还需要很久很久。
司机走下了车,来到副驾。雪地发出的嗤嗤声让我肯定他没有在撒谎。我摇下了车窗,接着打开车门。司机红彤彤的双颊上有一双老态的眼,他并不年轻,头发也少。只有笑起来那副精气神才依稀有着年轻时的模样。他伸手向手套箱掏去,那里有一瓶什么也没有写的透明密封瓶。我知道那是酒,即便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雪的名族与伏特加一定分不开,他们就是那样。
司机说:“我想要和你交朋友,在我们那里,交朋友就是要一起喝一瓶酒,一起听一样的音乐。所以我想要和你交朋友。”
“我也想和你交朋友。”我回答。
“太好了。”司机掀开了酒瓶,接着送入嘴中。
“你不怕被罚吗?”
“怕什么?这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我接过酒,辛辣穿过食道,去到胃里。起初是甜,后来就是灼烧。我等那一刻等了太久,只有那一刻我才感觉到了活着。我把酒还给了司机,司机先是笑了,然后又感到悲伤。他擦了擦瓶口,接着站了起来。
“我们都来自一个走向毁灭的国家,他没有未来,正在一点点瓦解,我希望那快点结束。至少这样,就不用每夜听她痛苦的声音。”
我一样站了起来,踩在雪地上,我感觉不到冷。伏特加正在变成一股暖流与冲动,我看着司机站上了一处倒塌的围墙,他喊到。“大自然!你是一个人吗?”
没有声音回答他。
他又喊到:“大自然,如果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
依旧没有声音回答他。
“喝一杯吧!”
他笨拙地高举右手。
我也一样爬上了那残垣断壁,直到那时我才发现,那是一座倒塌的剧院。我一样高举右手:“喝一杯吧!”
风吹得我再也不能忍受,他带来了深深的困意,使得我只想要回到车上。我爬下了围墙,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司机问我要去哪儿,我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走。雪地又发出了嗤嗤声,这次像是我成为了雪的名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很困很困。司机给了我一张毯子,很快我就坠入了梦乡。那里我看见了一座山丘,一颗古老的橄榄树被压弯了腰,一点点下坠,一点点,一点点下坠。有什么在瓦解,只有梦醒了我才能知道,可那梦永远不会醒来,在巴尔干没有人醒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