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露切那双毫无波澜的死鱼眼，星期天给出了一个简洁而干脆的回答。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就像他真的是一个学生在回答老师课堂上的提问那样。
“嗯……”
而露切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身，示意星期天跟着他走进研究所内部。
“进来谈吧，这边还是太冷了。”
见状，星期天眉头紧锁，到底还是选择迈开脚步，小吉则依旧警惕地飘在身后，那双蓝色的大眼在露切高大的背影和星期天之间来回扫视。
……
……
研究所内部的温度比起星期天离开时攀升了许多，中央大厅也更明亮整洁。
原本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和杂物都被归置到了墙角，几台损坏的设备也被挪开了，空出了一片相当宽敞的空间。
“吱嘎”一声，露切走到中央那个巨大的控制台前，随意地拉过一张金属椅子坐下，然后指了指对面。
“坐。”
星期天依言坐下。小吉则悬浮在他的肩后，一言不发。
“详细描述你无法变身的情况。”露切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的控制台上，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倾听与分析的姿态。
“从你初次在这片大地上苏醒开始，把你记忆中所有与变身相关的细节，都说出来。不要遗漏任何你觉得微不足道的部分。”
对此，星期天沉默了片刻，开始在脑海中整理那些混乱的记忆。
他努力地回想着，从最初在长椅上苏醒，被那件破旧的二手制服引导着完成第一次半生不熟的变身，到后来为了重塑小吉，在B-7避难所里完成的第二次、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完全体变身。
他描述着那两次变身体验的巨大差异。
第一次，感觉像是被一股外力强行拽着，身体和魔力都不属于自己，只是一个被动的提线木偶；
而第二次，力量则是从自己的魔力孕池中涌出，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能量的塑形，都随心所欲，充满了对自身力量的绝对掌控感。
他甚至将自己的遭遇，包括在魔法少女学院里的所见所闻，被傅晴兰施加的催眠咒语，以及回归现实后在雪地里与那个不明敌人战斗，并在绝境中喊出咒语才活下来的经历，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露切一直静静地听着，那双死鱼眼一眨不眨，仿佛在将星期天口述的每一个字都转化为最底层的二进制数据进行分析。
直到星期天说完，大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很有趣的样本数据。”
过了许久，露切才缓缓开口，给出了他的第一句评价。
“你的两次变身，在我对目前现有情报的分析下，我认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调用模式。”他伸出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一道虚拟光屏便随之从他的指尖被投射出来，上面飞速闪过大量星期天看不懂的数据流和图表。
“第一次变身，你所使用的力量，并非源于你自身的魔力孕池，而是来自那件你称之为制服的外部媒介。”
“根据我的资料库分析，那件制服上，残留着其上一任主人的部分意识和力量。”露切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也是她救了我，让我在你……朋友的体内存活。”
举手示意星期天稍安勿躁，先听自己讲完，露切继续道：
“初次醒来，你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引导并调用了属于那位前辈的力量，完成了变身。所以你才会感觉自己是个提线木偶，因为你确实只是一个端口。”
“而第二次……”露切沉吟着，光屏上的数据流变换成了一个复杂的人体能量循环图，“或许你确确实实是在完全清醒的意志主导下，激活了你自身的魔力孕池，完成了属于你自己的真正变身。这才是你作为魔法少女这个独立强大个体的初次展现。”
“而现在，你无法变身，问题也正是出在这里。”露切的手指在光屏上一点，“那件引导你入门，来自前辈的制服……她消失了，或许是永远的消失了。”
“在救了我，以及重塑了现在被我关起来的那个家伙之后，她便化作一道光离开了。”
说到这里，露切深深的看了星期天一眼，让他顿感毛骨悚然。
“……可我第二次变身，已经是用我自己的力量了。”沉默了片刻，星期天还是决定再次主动开口，他问：“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因为你只学会了使用，却不知道如何启动。”对此，露切只是给出一个简单的比喻，“你的第二次变身，是在第一次变身成功后，身体记住了那种能量路径的使用方式，即肌肉记忆。”
“但现在，重生后，你的身体是全新的，肌肉数据被重置了。你空有引擎和燃料，却丢了点火的钥匙。”
“你的意思是……我得再找一个前辈，让她带我入门一次？”星期天再问。
“理论上可行，但这颗星球上，除了你，不是不存在第二个还能活动的魔法少女了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露切平静地击碎了星期天的幻想。
他靠回椅背，“力量的获得、丧失与再获得，这是每一个生命体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的循环。”
“别人的路终究是别人的，魔法少女的力量既然选择了你，你最终要走的，也只能是你自己的路。”
对方的话语听起来很平淡，但星期天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根据她的说法，魔法少女的力量传承，并非总是温和的。”露切的眼睛微微眯起，光屏上的数据再次变化，出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带有大量马赛克和乱码的古代壁画拓印。
“她说，魔法少女的力量源于广义上的爱，这没错。爱是一种缔结，一种联系，一种共鸣。所以大部分传承，都是通过教导、守护、牺牲这类正向情感来完成的。”
“但别忘了，魔法少女终究是人类。”露切的手指在一副壁画上停了下来。那副壁画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女性身影，正在将一个小得多的人形，整个地……吞入口中。
“而人类的历史，本身就是一部互相吞噬、互相融合、互相覆盖的历史。文化、语言、血脉……强者吞并弱者，新的文明踩在旧文明的尸骸上建立。这种历史性，同样会反映在魔法少女的力量之中。”
星期天看着那副被打了码却依旧显得无比诡异的壁画，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了上来。
“有些魔法少女的力量传承……需要的是更彻底的融合。”露切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她们会吃人。”
“通过吞噬掉上一任继承者，来获得其全部的力量、记忆、甚至是历史本身。这是一种效率极高，但代价也极大的传承方式。”
“而继承了这种力量的魔法少女，往往会产生某种无法抑制的副作用……”
他停了下来，那双死鱼眼看向星期天。
“按她——你前辈的说法，如果继承了她的力量，副作用就是对能量的极度渴望。表现在生理上，就是……贪吃。”
星期天的脑海中，轰的一声。
他想起了自己苏醒后那永无止境的饥饿感，胃部那种仿佛能吞下一整头牛的、深入骨髓的空虚感。
他一直以为那是核冬天里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后遗症。
现在看来，或许……
“你现在无法变身。”露切将光屏关闭，大厅重新恢复了昏暗，“可能就是因为你身上残留的，那位前辈的力量传承，与你自己诞生的魔法少女力量，本质上，产生了冲突。”
“一个是外来的、需要你消化的遗产；一个是你自身的、需要被激活的本源。它们现在互不兼容……至少在她离开之前，你都没有真正得到过她的认可，对吧？”
星期天沉默了。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办？”他抬起头，问道。
“很简单。”露切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你学会如何自己点火之前，你需要一把打火机。”
“什么？”
“一份足够强大的，来自于其他魔法少女的遗产。”露切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答案显而易见，你的任务目标——找到那些前辈们的最后所在。”
“它们既是墓地，也是宝库。找到它们，分析她们留下的力量轨迹，模仿、学习、甚至……吞噬。”
“在你出发之前，”露切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星期天的眉心，“你需要先补上最基础的课程。”
“从认识你自己体内的魔力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