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选择了不撒谎，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也是她脖颈上那道极深伤口最直接的证明。

她垂下眼帘，没有去看酒保大叔脸上的表情，只是用余光紧紧锁定着他的反应，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或躲避的紧绷姿态。

酒保沉默了几秒。

“在这等着。”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别出声，别乱动，也别想着从门口跑。”

说完，他甚至没再看艾瑞莉娅一眼，也没对那个少年的情况再多问一句，转过身就离开了仓库。

【啥？他……就这么走了？去找药？还是去……报信？】

艾瑞莉娅僵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对方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没有追问，没有指责，没有立刻划清界限，只是……让她等着？

『汝的脑子果然是有些问题。』 灾厄之源冰冷而充满恶意的低语适时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那个蝼蚁必然是去通风报信了。如此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与其在这里像个愚蠢的猎物般等待，不如趁现在，夺了这残废蝼蚁最后一点生机，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你给我滚！我不想听你说话！』艾瑞莉娅在脑中狠狠回击，强行压下那股随着低语又隐隐躁动起来的暴戾冲动。

她转过头，看向那名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年，犹豫了片刻。

【……要带着他吗？我现在这个样子自身都难保。带着这个小老弟……怕是跑不了多远啊。】

艾瑞莉娅的手指抠进粗糙的地面，泥土嵌进指甲里。

她看着少年毫无生气的脸，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些画面。

加入圣辉之剑初期，因为笨手笨脚拖后腿而被其他队员嫌弃时，洛兰斯特……或许也只有犹豫过类似的问题吧。虽然现在想来十分讽刺……

这个少年，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因痛苦而紧紧蹙着，和她的处境，也有着异曲同工的微妙感觉。

她不是圣人，没有拯救所有人的能力和义务。

但……就这样把一个刚刚从鬼门关边上侥幸捡回一条命、又因自己剥离力量而伤势加重的半大孩子，丢在这个废弃仓库里等死？

【话说回来……这小老弟看着年纪不大，但能招惹上带着灾厄之力的东西，还被不明势力追，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流浪小子吧？他对这座城市的阴暗面，说不定比我知道得多？】

【我现在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还被那个死红毛追杀，简直寸步难行。要是能把他救下来……嗯，好歹也算有点救命之恩吧？】

【虽然这恩情有点水分……但让他给我当个向导、跑跑腿、打听点消息什么的，应该不过分吧？】

这个想法并不算光明正大，甚至有些趁人之危和功利，但却给了她一个必须带上他，似乎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这理由压过了纯粹利他主义带来的道德负担，也部分抵消了自己的理智中，那些关于累赘的警告。

【哎呀不管了！丢下他，我晚上肯定会睡不好觉的！】 艾瑞莉娅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虽然她不是什么救世主，但也不想当见死不救还自我安慰的懦夫。既然决定了，那这后果，她担下就是了！

她忍着疼痛，走到少年身边弯下腰，小心地避开他肩膀的伤口，试图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想要把他架起来。

然而，她好像低估了自己的力气和伤势。

一个没站稳，双腿一软，差点带着他一块亲吻大地。

【我去！你这小鬼，怎么也这么沉啊！和那个死红毛比……你俩……居然差不多！？】

尝试了几次，她剧烈喘息着，勉勉强强找到了合适的发力点后，看着仓库那扇紧闭的侧门，又看了看少年苍白的面孔。

【刚刚那酒保走的是侧门，那……我就走正门好了。】

“坚持住……小老弟……”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知道是说给背上的少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救你……可不是白救的……以后……你得给我当牛做马还回来……听见了吗……？”

同一时间，距离仓库不远处，薇拉正带着两名教会牧师穿行在林子里，沿着地上一深一浅的血迹追寻着。

“薇拉小姐。”一位身着洁白牧师长袍、面容清秀的年轻牧师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小片被踩踏过的草丛。

“血迹……到这里就变得很淡，几乎看不见了。但这周围的植被有被匆忙拨开的痕迹。”

薇拉点点头，看着残留的血迹，以及地上那被扔下的染血布条，眉头紧缩。

流了这么多血，那孩子还能支撑多久？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哪怕她是龙裔，可……莉娅就是莉娅，一直都是那个对谁都温柔以待的少女啊。

就在她望着地上血迹发呆的时候，一个拎着布袋的身影从小路上匆匆走过，正是刚刚与艾瑞莉娅见过面的酒保。

他看到薇拉和她身后两名气质明显不同的牧师，脚步顿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疑惑和不解，随即加快了步子。

“等等。”薇拉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语气略显焦急。

“抱歉，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头发、红眼睛，大概一米六不到，脖子上有一道接近致命伤，看起来很漂亮的女孩子？”

“你……是圣辉之剑的吧？”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薇拉一句，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握着布袋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对，我是圣辉之剑副队长薇拉，你知道那个女孩在哪吗？”

“……在那边。”酒保指了指远处轮廓模糊的仓库，随后又瞥了一眼薇拉和她身旁的牧师，快步向着光影城的方向赶去，并没有提及艾瑞莉娅之前所说的驱逐是怎么回事。

薇拉连忙起身，和那名酒保道了声谢后，带着身旁的两名牧师加快脚步，向着仓库的方向跑去。

然而，就在她们距离仓库还有几十步远，即将冲入仓库前那片相对开阔的区域时，薇拉的脚步猛地一顿，目光瞬间锁定了仓库的正门方向。

眼前的景象让薇拉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一顿。

此刻的艾瑞莉娅，脖子上的血还在流，身上那些被玻璃碎片和木屑划出的口子却已经消失不见。

而且，她现在正试图带着另一个同样重伤垂死的少年逃离。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哪来的力气？脖子上的伤口居然流了这么久的血还没流干？难道队长说的……都是真的？太匪夷所思了……

“莉娅！” 薇拉喊出了声，同时脚下加速，朝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冲去。

听到薇拉的声音，艾瑞莉娅身体猛地一僵，与薇拉的视线对上的瞬间，她也同样大喊出声：“别过来！”

薇拉猛地刹住脚步，在距离艾瑞莉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张开，做出一副毫无威胁的姿态。

那对好看的眸子紧紧锁住面前的少女，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

“莉娅！是我，薇拉！只有我，还有两位牧师，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你受伤了，流了很多血！那个少年也需要立刻救治！我发誓，我绝不会伤害你！”

她身后的牧师见状上前一步，手中那柄顶端有一个小十字架的青铜权杖亮起微光。

“帮……我？”艾瑞莉娅那对赤红的眼眸在薇拉和两位牧师之间来回扫视。

薇拉姐的表情那么真切，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牧师的光芒让她体内因伤痛和恐惧而隐隐躁动的力量感到了不适，却带来一股令人想要靠近的温暖。

『醒醒吧，容器！』 灾厄之源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同于以往的蛊惑和劝导，倒是一副好心劝说的样子，甚至没有了那种文绉绉的语调。

『好好看看。那个紫头发的女人眼中除了担忧，还有什么？仔细看，看那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惊疑。她看到你身上异常的愈合了，她在怀疑，怀疑那位勇者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艾瑞莉娅的身体又是一颤。薇拉眼中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异样。

『至于那两个低劣的神棍，』灾厄之源继续低语，声音柔和却冰冷刺骨，『他们的光芒温暖吗？确实，对凡人来说很温暖。但对我，对于已经和我的力量完全相连的你来说呢？』

『住口！它排斥的只是你！不是我！』

『别让人笑话。他们口口声声说帮你，救你。』灾厄之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诡异地悲悯。

『可实际上呢？他们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确认你的异常。等确认完毕，等待你的是什么？是囚禁？是永无止境的净化仪式？你可知道龙裔一词，在这个世界代表着什么？』

它的声音越发低沉，直到最后，再次变为了冷血且讥讽的话语。

『人类，对于一个可能是灾厄容器的存在，还需要什么证据？怀疑本身……就足够他们对你产生畏惧和杀意了！』

薇拉看到艾瑞莉娅眼神游移，时而痛苦时而挣扎，以为她还在犹豫，连忙继续劝说，声音变得更加轻柔。

“莉娅，相信我。你看，只有我们三个。我没通知队长，也没带其他人。让我帮帮你，好吗？”

她说着，又小心翼翼向前挪了几步，随后伸出手，试着将面前的少女抱在怀里，如同往常那样。

这个熟悉的动作，这个曾给予她无数安全感的怀抱，让艾瑞莉娅心底一软，鼻子也随之一酸。

眼眶一热，眼泪开始不受控制，顺着她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颊滑落。

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想要靠近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莉娅，对不起……我……”

『对不起有什么用？她只不过是在重新博取你的信任罢了。』

“我不该沉默……不该让队长这么自作主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们不是怕失去你，是怕你成为第一个沾染灾厄之力的龙裔！』

“莉娅……求求你……”薇拉的声音将她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要再听她辩解了！接纳我的力量，然后和我一同侵蚀你的龙族血脉，成为世间再无人可匹敌的真正神明！』

“让我看看你的伤……至少让我帮你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它还在流血……”

艾瑞莉娅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薇拉满是泪痕的脸上，灾厄之源的声音不断响起。一人一诅咒的圣声音接连响起，吵的艾瑞莉娅太阳穴一直跳。

她想相信薇拉姐还是那个薇拉姐，相信这份歉意是真的，而不是另一个陷阱的开端。可灾厄之源的话……却似乎不无道理，甚至让她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认同感。

“莉娅，我们先处理伤口，其他的之后再说，好吗？”薇拉见她眼神似乎有些松动，连忙柔声说着，同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年轻牧师。

然而，光芒才刚要治愈她的伤口，便被她一个躲闪所打断。

“不……不用了，谢谢……”

但是这一举动，看在薇拉眼里，是她已经对整个圣辉之剑，乃至教会都产生了极强的抗拒心。加上之前洛兰斯特所说，她可能被灾厄之力感染……

“莉娅！”薇拉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痛心和焦急，她上前一步，却又生怕再次刺激到对方，退了回来。

“为什么？你流了那么多血！至少让我看看伤口，用普通的药膏包扎一下也好！我不让牧师靠近你了，你看，我带了普通的止血药和绷带！”

她急切地从腰间的包里拿出东西展示，试图从那双向来清澈柔和，此刻却写满疏离和疲惫的赤红眼眸中，找到一丝往日的信任或依赖。

她缓缓摇了摇头，强忍着剧痛，指向了那名少年：“请你们治好他的伤吧。至少他是无辜的……”

两位牧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始治愈起了那名奄奄一息的少年。而薇拉和艾瑞莉娅一阵对视后，最终……只得到了艾瑞莉娅凄美而决绝的苦笑。

“薇拉副队长……谢谢你治好了他的伤。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接受你的帮助……谢谢……”最后的两个字中，薇拉能听到来自少女强忍下去的哽咽。

眼看着她将那名呼吸彻底平稳下来的少年架了起来，朝着大门艰难迈步，薇拉不知如何是好。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退队流的开幕剧情，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是我自立门户，为日后回去干碎死红毛作准备了！】

【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后悔他的所作所为！到时候，就算他哭着求我回去也没用！我说的！】

随即，她转过头，对着呆愣在原地的薇拉，用最轻柔，最无力的语气，说出了最狠厉的话语。

“要是以后再次和洛兰斯特见面，我一定会和他刀刃相向。到时候……他对我造成的伤害……我必将……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