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伯利斯南区的蓝月温泉度假庄园,是这座城市里金钱与权力的后花园。

这里没有煤灰,没有贫民。

只有修剪得像几何图形一样的灌木丛,用白玉铺成的小径,以及在空气中飘荡着,只有燃烧金币才能散发出来的昂贵硫磺味。

“哇哦……”

站在阿斯代尔为我们预定的帝王级独栋别墅前,格雷森张大了嘴巴,手里的巨斧哐当一声砸在了脚背上,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

“老大……我们真的可以住这儿?这地方看起来哪怕呼吸一口空气都要收费啊。”

“住。”

我裹着那件新买的高级天鹅绒斗篷,脸上戴着一副足以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极其豪迈地挥了挥手。

“不仅要住,还要把这里的自助餐吃到老板哭出来。这是我们应得的。”

“万岁!”

格雷森和卡拉斯发出一声欢呼,两人像刚放学的孩子一样冲进了别墅。

“别乱动东西!那是古董花瓶!别用你的斧头去削苹果!”

我头疼地喊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个人。

艾利奥特背着行李,依旧保持着那种“哪怕在天堂也要随时准备拔弩”的警惕姿态。

而凡妮莎……

她正蹲在别墅门口的人工温泉溪流边,用试管采集水样,嘴里念叨着矿物质含量,皮肤渗透率之类的怪话。

“进屋。”

我叹了口气,推开那扇雕花的红木大门。

……

阿斯代尔这家伙虽然阴险,但品味确实没得挑。

别墅内部奢华而不失典雅,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私人的露天温泉池。

池面上热气腾腾,水面上还漂浮着木质的托盘,上面放着冰镇的香槟和水果。

“我要去实验室!地下室在哪?没有地下室储藏间也行!”

凡妮莎一进门就开始寻找她的新窝。

“我要去厨房!听说这里的牛肉是从高地运来的!”

格雷森直奔餐厅。

“我也去看看周围有没有陷阱……”

卡拉斯职业病发作,开始检查窗户。

很快,大厅里只剩下了我和艾利奥特。

“莉娅。”

艾利奥特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担忧。

“你的伤口……真的没问题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换药?”

“不用。”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斗篷。

换药?

开什么玩笑。

虽然我们在下水道里有过生死之交,但在这种灯火通明,气氛暧昧的豪华别墅里,让你一个处于青春躁动期的少年给我换药?

那我那个指挥官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我那岌岌可危的性别认知还要不要了?

“凡妮莎给的药效果很好,已经结痂了。”

我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

“你也累了,去选个房间休息吧。我要……洗个澡。”

“洗澡?”

艾利奥特看了一眼外面的露天温泉,又看了一眼我。

“一个人?”

“废话,难不成还要你帮我搓背?”

我翻了个白眼。

虽然心里其实有点发虚。

艾利奥特的脸瞬间爆红,像个熟透的番茄。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不是……我是说……万一有刺客……”

“这里是阿斯代尔的地盘,除非哪个刺客想不开。行了,去吧。”

我把他推进了客房,然后砰地关上门,反锁。

呼……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走到落地窗前,拉上窗帘,确保没有任何死角能看到里面。

然后,我缓缓脱下了身上的衣物。

当那件带血的衬衣滑落,露出满是淤青和绷带的身体时,我站在镜子前,久久没有动弹。

镜子里的少女,身材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皮肤白皙,但在肋骨,手臂和大腿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新旧伤痕。

那是这一路走来,生存的代价。

我伸手摸了摸肋骨处那道最长的伤疤。

那是被奥古斯特的触手抽中的地方。

“……真是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啊。”

我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是以前的西拉斯,身上有点伤疤那是男人的勋章。

但现在……

这副皮囊上的伤痕,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心酸。

“别矫情了。”

我拍了拍脸颊,强行驱散了那种软弱的情绪。

“泡澡!我要泡澡!我要把这几天的晦气全都洗掉!”

我裹上一条大浴巾,推开玻璃门,走进了热气腾腾的露天温泉池。

当身体浸入那滚烫的、带着硫磺味的水中时,我感觉灵魂都升华了。

“啊…………”

我发出了一声毫无形象的长叹,把头靠在池边的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舒服。

太舒服了。

这才是生活。这才是我想过的日子。没有什么触手怪,没有什么疯子修女,只有热水、香槟和……

“扑通!”

一个重物落水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睛,双手护胸,警惕地看向水面。

只见在温泉的另一头,一个戴着泳镜,穿着死库水的侏儒,正手里拿着几个装着彩色粉末的瓶子,从水里冒出头来。

“凡妮莎?!”

我尖叫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

“做实验啊!”

凡妮莎理直气壮地举起瓶子。

“这里的温泉水硫磺含量太高,对伤口愈合虽然有好处,但会让皮肤变粗糙!所以我特意调配了深海珍珠粉和史莱姆粘液提取物的混合浴盐!”

她说着,就要把那一瓶黏糊糊的东西倒进池子里。

“住手!那是我的洗澡水!不是你的培养基!”

“别客气嘛队长!这可是美容圣品!我在那几百个实验体身上试过的……哦不对,是在小白鼠身上试过的!”

“你刚才说了实验体对吧?!你绝对说了!”

就在我准备上岸把这个破坏气氛的家伙踹出去的时候。

“谁在那!”

一声厉喝。

围墙上,一道黑影闪过。

紧接着,一支弩箭带着破空声,精准地射在了凡妮莎手里的瓶子上。

“啪!”

瓶子碎裂,里面的粉末撒了凡妮莎一脸。

“咳咳咳!我的眼睛!”

艾利奥特从围墙上跳下来,手里端着静默,一脸杀气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虽然他背对着我,而且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莉娅!你没事吧?!”

我看着这一幕,嘴角抽搐。

很好。

我的私密泡澡时间,变成了抓捕潜入者的闹剧。

“……艾利奥特。”

“在!”

“把这只侏儒扔出去。然后……你也出去。”

“啊?”

“我要……一个人……静静。”

我无力地滑进水里,只露出半张脸,吐出一串绝望的气泡。

这就是我的休假吗?

这简直比打仗还累啊!

……

半小时后。

凡妮莎被赶走了,艾利奥特则像个忠诚的卫兵一样守在院子门口,死活不肯走远。

我终于能安静地泡在水里了。

我拿起漂在水面上的酒杯,抿了一口冰镇香槟。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冲淡了体内的燥热。

我抬起手,看着中指上那枚白银之誓戒指。

在温泉的蒸汽中,灰色的宝石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骑士的感召……”

我喃喃自语。

那个叫卢锡安的男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在教会里接受治疗?

还是在写报告解释为什么他的初吻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猎人?

想到那个画面,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真是个奇怪的世界。”

我闭上眼睛,让身体彻底放松。

在这片刻的安宁中,我暂时忘记了我是西拉斯,也忘记了我是莉娅。

我只是……

一个在这个疯狂世界里,努力活下去的疲惫灵魂。

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命运的齿轮,依然在无声地转动。

关于星之彩的残渣,关于衔尾蛇的复仇,以及……

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名为父亲的真正阴影。

它们都在等待。

等待着下一次……

起舞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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